晚上时间八点三十五分。

临时集结的三人组探险小队相聚在了山脚。

谢枭和江沐礼是一起到的，陈歌来的要稍早些，在约定的地点多等了会儿。

他设备带的齐全，头顶绑着灯，手上架着个精致的录影设备，腰间还捆了手机架。

瞧见两人过来，陈歌很是激动，三步并两步迎上，口中亦不忘念着什么“谢天谢地”“你们真的来了”“我太感动了”一类的不成逻辑的话。

他实在是热情的过分，江沐礼和谢枭没有心理准备，被这位圆润又粗糙的汉子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吓了一跳。

“你…你这是干啥啊，老陈？！”

下山一趟，谢枭已经跟陈歌混熟了，此时正一脸嫌弃地把贴到自己身上的人往外推。

“唉…这不是有点、有点害怕么……”

陈歌脸上显出几分不自然。

“你之前不是就搞这个的吗？”

谢枭疑惑。

“那…那那…总之那不太一样啊……”

“我之前那都是跑一些绝对没有鬼的地方去的，有时候还…请了人演戏……”

三人沿着熟悉的山道往上爬，陈歌也在这期间向旁边两个“金大腿”坦白从宽，说出了自己从前为“混一口饭吃”而“坑蒙拐骗”的经历。

据某陈自述，他父亲是开公司的，上头有个比他有本事的哥哥。于是，在很小的时候，家产就有了归属。

而他这个二儿子，能力普普通通，学历平凡无奇，除了心态好点，整个人简直是一无是处。

但他再怎么着也算得上是个有钱人家小孩，按理说，毕了业之后是可以在家庭企业里捞个职位混口饭吃。

可陈歌实在已经受够了这种“被施舍”的日子，他决心自己闯出个名堂。

然而，当他真步入社会时，他这个草包富二代的局限性立刻展露无疑。

简单来说，就是高不成低不就。

他资质有限，根本够不着自己想去的岗位。又过惯了好日子，不肯弯下腰混在泥水里挣辛苦钱。

于是，陈歌迷茫了好一段时间。

但，这个时代是宽容的。

偶然一次机会，陈歌发现了一种既能有钱又能有名，看起来还蛮轻松的工作——当网红。

他摸了摸自己的胖圆脸，明白无法依靠外表在众人中脱颖而出，便一咬牙，干脆另辟蹊径，当起了“探凶宅”的主播。

“主要是…谁能想到这世上真有鬼啊……”

陈歌愁得脸皱在了一起。

他此前直播也不过是故弄玄虚，去一些网上热门的据说是闹鬼的地。

这种思路是没错的。

网上看直播当乐子的人正需要这样的电子榨菜。

很快的，陈歌就有了名气。

但他胃口也大了，开始不满于此。

为了效果，陈歌又开始花大价钱找影视公司布景，找群众演员扮鬼……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只身犯险，非跑到安家红楼来夜探不可？”

谢枭缓了口气，偏头问他。

彼时，三人已站到山上。他们的正前方，一座占地广阔的古式宅院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唉…来来回回套路都是一样，观众也不是傻子。”

陈歌摇了摇头，心生疲惫。

他原先是平台第一批做恐怖直播的人，狠狠吃了一口作为“先行者”的红利。

但互联网永远不缺跟风的家伙，见这种题材能火，他们立即就像鬣狗一样蜂拥而至，盘分这块新鲜肥嫩的肉。

不少人是实地去探了，更多人是剧本，做做样子。

可这却使陈歌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不做出点创新，过些时日，“江湖地位”一定不保。

他咬了咬牙，决定动真格了。

而他第一个选定的地方，正好是真有鬼的安家红楼。

还不止一个鬼。

“啊？！”

再次从江沐礼口中确认了这点，陈歌崩溃得叫声都破了音。

现在，他是后悔了。

真的。

他想回到过去，一巴掌抽死自己。

“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鬼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陈歌感觉周围有些冷，他伸手搓了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双臂。

“安家红楼虽建于山上，却处同平面的低地，再加上它四周，有三面都被更为高大的山脉遮挡……”

“便是以它为中心，形成了一种伪聚阴地的格局。”

“也可以说，是半个聚阴地。”

江沐礼抬头看着这座沐浴在惨白月光下的建筑，它的彰显着家世荣耀的巨大而厚重的红木门已锈了锁，而其上的牌匾书有的字也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清。

“鬼物喜阴，自然喜欢来这儿。”

话音落地。

像是为了迎合少年所说，周围无故刮起阵风。

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攀上了三人的身躯。

陈歌又“啊”了一声，双脚离地跳起，手紧紧抓住了一侧谢枭的胳膊。

谢枭也“啊”了一声，不过不是吓得，而是因为猛不防被抓，疼的。

江沐礼听得惊叫回头，诧异地望了身后两人一眼，却还不忘安慰他们。

“不用怕。”

“这些鬼没有神智，伤不了人。”

“好好好……”

陈歌咬着牙连道三字，声音跟着身体同频发抖。

可惜，谢枭刚刚已经把他手拔下去了，他只能去抓自己胳膊，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

“我…我现在要…要开直播了，你们尽量别回头……”

他倒是敬业，吓成这样都没忘工作。

瞧见谢枭和江沐礼点头，陈歌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直播软件。

他几天前便预告过此事，所以一开播，直播间里就涌进了不少人。

陈歌立即调整好了面部表情，眼睛夸张地睁大，嘴角咧开一抹贱兮兮的笑。

“嗨喽，观众老爷们大家好，老奶奶您也好，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小弟小妹们你们都好！这里是‘陈哥探凶宅’，陈歌向你们问好！”

站在镜头前，陈歌口中念着他曾说过无数次的台词，口齿伶俐地一气呵成，发音准确，咬字清晰。

语毕，他弯腰甩手，做了个不伦不类的绅士礼。

这些步骤都是往常惯例，也是他区别于其他主播，能给新观众留下印象的记忆点。

能给观众留下印象很重要，所以陈歌每次直播都不厌其烦地重复他那套开场表演。

但直播间的老观众心思却早不在其上，他们看陈歌如此耍宝已见了不知多少回，有人闭上眼睛甚至都能跟着同步做动作。

因此，当陈歌抬起头，发现直播间里已经飘了不少关于周边环境的评论。

“这里？”

“嘿嘿嘿。”

陈歌凑近镜头，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这里当然是安家红楼了。”

说着，他一边将镜头转向，毫不客气地用那扇被月光照得格外明亮的红艳艳的厚重木门给了观众一击。

恰此时，有风吹过，掀起了血色大门上交叉贴着的两张符纸。

符纸早被人从中间撕了大半，剩下的部分不算顽强地黏在门面，将脱未脱。

镜头拉近，直播间的观众们不自觉屏息。

他们看见，已褪去色泽的符纸上，朱砂像干涸的血液铺染开来，图案模糊，暗红一片。

“是的，没错。”

陈歌的画外音在此时响起。

“我们现在就在安家红楼的大门外面。”

“待会儿，我将会带大家一起走进去，探究这座自上世纪六十年代起就极有名的鬼屋。”

他把镜头重新转回来，如愿发现直播间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氛围，甚至更甚。

屏幕左下方，评论迎来了新一轮的增长，正以每三秒的速度飞快刷新。

陈歌看到了一堆堆闪烁的礼物打赏，顿时，脸上的笑都真挚不少，心中恐惧更是一扫而空，整个人充满了豪情。

“不过在此之前呢，我还要给大家介绍两个人……”

镜头转向，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是两道少年的背影。

评论翻转的进程慢了一瞬。

而后，扑面压过来满屏的“？”和“啊”。

观看这场直播的人们并未料到有此般情节的出现，一时间都懵了。

也是趁这空当，陈歌瞥到了一条恶评。

「骗子又来骗人了？这次场景倒是做挺真的，花了大价钱了吧？我看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期待你身败名裂的一天。」

来自“喝酒忘猪”。

他最大的黑粉。

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他直播间，也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他使用了“坑蒙拐骗”的小手段的人。

但在此之后，这人会及时赶上他每一场直播，并送出类似今天的评论的嘲讽。

看样子，他似乎是想把陈歌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事实上他也确实成功做到了一部分。

比如，陈歌吸粉的速度就因此人所发的言论变慢了不少。

再比如，陈歌多了许多黑粉，现在网上还有嘲他“演戏”的骂声。

这也是他为什么明明怕得要死，还非要夜探安家红楼的原因之一——他要逆转自己的口碑。

最好还能狠狠打一下“喝酒忘猪”的脸。

他料定，对方一定会来。

果不其然，开播没一会，陈歌就看见了那句熟悉的评论。

他勉强压下嘴角的喜意，故意不去理会，继续向粉丝观众们介绍自己前方那两位“年纪虽小，却实力强劲”的大师。

只是直播间里聪明的观众们显然仍不相信。

问号又一次铺满了评论区。

「？」

「？！」

「？？？」

「博主，博主你说句话啊博主！」

「不是，陈哥你精神状态没问题吧？」

「很喜欢一句话——啊？」

「等等…陈哥你这种智商，我怕你被骗去……」

「大师？成年没有？信他们，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

质疑声不绝。

陈歌和气地笑了两声，并不去争辩。

“反正，肯定是大师，等会你们就知道了……”

他还没说完话，就见评论区新蹦出来了一批人。

「啥大师啊？连正脸都见不着，看背影真像小年轻。」

「脑瘫。」

「好没意思，走了。」

「我倒是挺好奇那个上身穿白衣服的小姑娘，看背影感觉应该是个漂亮妹妹，仪态好！（大拇指）」

「我也。」

「+1」

「我两人都好奇……」

「+10086」

后面话题全歪了，牵扯到九霄云外去。

陈歌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要紧的，正要收回目光去做正事。

冷不防的，“喝酒忘猪”的评论又跳进了他眼里。

「骗子花钱雇演员了？重操旧业咯。怎么不让人家扮鬼，是觉这套路老土了？」

话框上头贴着个金灿灿的礼物标识，豪华富贵，险些刺瞎人眼。

是的。

这就是“喝酒忘猪”的评论之所以能跳进陈歌眼里的原因。

此人为了让直播间里的人，尤其陈歌这个主播能看到自己发的恶评，每次都会送大礼打赏。

于是，久而久之，虽为黑粉，但“忘猪”兄稳坐了陈歌的榜一。

所以陈歌对他的情感很复杂，一方面恨得牙痒痒，闲下来时却也忍不住琢磨。

——这事咋就这么虐恋呢？

但此时陈歌却也顾不上搭理他，目前还有件重要事摆在他面前，等待着他去做。

伸手熟练地将镜头调转，在观众看不到的死角，陈歌稍稍调整了一下头顶灯光的照射角度，尽可能地保证直播画面的清晰。

身上捆设备的装置被他检查了一遍，连着衣服，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翻了又翻，确认了不会有任何问题出现。

待一切准备工作完成，陈歌轻咳一声向前面二位“大师”发射信号。

三人便两前一后，迈步朝浸在暗夜中的古怪红楼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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