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原先站的地方离安家红楼有百十米远,按正常的成年人走路的速度,行个一分多钟便能推开那扇大门。
可走在最前方的江沐礼仅迈了三五步就停住了。
“这里的‘气’运行的轨迹不对。”
跟在后面的两人均是一懵,不太知晓他所言何物。
谢枭是有点基础,但不多。
陈歌则是完全的外行人,大脑中相关知识储备一点没有。
好在场上唯一的“大师”江沐礼没有为难他们,很快,他就为二人提供了解决方法。
“你们抓着我的手,不要跟丢了。”
但他只递出了一只手。
等陈歌跑出两步赶过去,那只手已经被谢枭霸占,被他完全裹在了自己的手心。
陈歌懵了。
递给他的是谢枭不知从哪捡的树枝,挺直的,表面裹的一层泥土还没来得及擦。
陈歌觉得有些委屈,却只能老老实实抓着这根丑陋的木棍。
他实在没有选择。
还好,他也不算完全的可怜,起码他还是个主播,他有粉丝,说不定他直播间的观众现在正在心……
正在夸江沐礼的声音好听。
陈歌麻木了。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而是默不作声,一人体会酸与涩。
这股突如其来涌入他心头的情绪,将故作坚强的陈歌的恐惧淡化不少,他终于敢抬起头在周边稍做打量。
实在没什么好看。
一团黑,不是树林就是山。
陈歌瞄了会儿,最后还是把目光移回了江沐礼身上。
现在直播间的观众对这个白衣“少女”很感兴趣,有人光凭着背影就笃定江沐礼相貌不俗,亦有好事者给他打赏,要求陈歌为他们揭开两位骗子嘉宾的真面目。
自然被陈歌回绝。
说了不露脸就是不露脸。
这是原则问题。
但是多把镜头对着江沐礼一会儿,此事还是可以做的。
其实陈歌也蛮好奇,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年低着头,却不知对方到底在干什么。
直到见江沐礼忽然一动,微微侧过了身。那时,他仍垂着首,脸藏在阴影里,仅显露模糊的轮廓。但少年空着的手却被镜头忠实地捕捉,记录下了极其清晰的画面。
月光下,那只手莹莹如白玉,纤长的指在掌心跳跃,动作快得肉眼只能见残影。
陈歌看得有些愣神。
他直播间的观众也是。
评论区的声音寂静了两秒,而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爆发了,数量多得连开头第一个字都没展示完全就飘到上面去。
陈歌的目光最终还是被吸引过去,铺了半个屏幕的各种各样的颜色就映在他眼里。
白的,红的,紫的,蓝的,绿的……
有的是话,有的是表情,有的是图案。
根本看不清具体内容,它们刷新的速度甚至比江沐礼掐指算的速度都快,已经模糊成了长条状的色块。
陈歌顿时有些心虚,立马把镜头转了个向。
他有预感到江沐礼即使今夜只以背影出镜都会引起不小的风波,没想到刚刚不小心把人家半张脸和手拍到了。
虽说现在黑得要死,少年五官也都因自己的姿势被遮挡,但凭着广大网友的热情和闲心…说不定还真能给还原出来……
不过,他自从沉寂了两三月没播,粉丝流失了不少,想来,现在直播间的热度也应该……
陈歌瞪大了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直播的观看人数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系统恭贺的信息也早已发来,只是他刚刚注意力不在于此,所以没看到。
“怎么就成了…分区第一了……”
陈歌在的直播平台属于业内的领头羊,用户人数吊打同类型的其他软件,能高出几倍有余。
之前他成绩最好的一次,也只播到过自己这个频道的第四名而已。
而第一的宝座,则被一个据说是道士的主播一直占据,ID名叫“保鲜真人”。
他的直播内容很少涉及户外,大多数时候其实只是坐镜头面前讲故事,但是架不住他口才好,故事又精彩,而且人家的身份还给他说的内容增添了可信度。
更重要的一点,他是本区的元老级人物,最早的直播历史能追溯到软件首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中之时。
作为后来者的陈歌也是很眼馋这样的高度,曾几次搞大招,欲取而代之。
很显然,都没成功。
但是今天……
陈歌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只开播了一会,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成功地“谋权篡位”了。
不行,他得看一眼。
但是一只手光顾着扶手机了,不能再做多余的事。
陈歌偏头,谨慎地瞄了眼周围。
很好,树是那个树,山还是那个山。
他缓缓地略有犹豫的悄悄松开了握着树枝的手。
在点进分区瞻仰自己的伟大成就之前,陈歌还特意往前看了看,确认谢枭就在离他一步的距离,江沐礼还在低头掐指。
这一切的发生用文字需要描述大半篇幅,但放在现实里也就不过十秒。
陈歌点开了排行榜,如愿以偿的见到了自己的直播间封面被平台赋予了一层金边,相当的豪华,相当的使人高兴。
就是……
“保鲜真人”今天没直播。
不仅如此,之前的万年老二“李华带你探古迹”也没直播。
怪不得。
他就说怎么自己还没放大招,敌人先倒了。
原来一切是他应得的。
一时间,陈歌的内心很是复杂,喜悦的情绪也淡了不少。
十分应景的,他听到了一声叹气。
陈歌下意识张开嘴,也想跟着叹一叹,但就在他欲抬头的那刹那,他意识到了什么,陡然僵住了身体。
用手机支架撑在面前的屏幕亮着惨白的光,照出陈歌满是油光的脸,他眼里映了一块长方形的白。
陈歌盯着最右最上侧显示着网络信号的四个满的竖格看了又看。
他的手心冒出了汗,凉津津的。
于是陈歌蜷起了拳头。
他忽然闭上眼睛,重重吐了口气,再睁开。
页面还是空白,正中央的加载符号依旧在不停地转。
啪——
什么东西拍在了他的肩头。
重重一下。
肉连带着肩骨一起疼。
陈歌憋在嗓子里的那口气终于被他吐出来了,不过却是以另一种方式——他发出了一声足称凄厉的尖叫。
四周不知何时起了雾,有风吹到身上,里头好像还夹着水,很湿很冷。
陈歌没有见过这样浓的雾。
他有一瞬间怀疑眼前的白色是牛奶。
但是他已经看不到谢枭递到他面前的木棍了,也看不到谢枭,看不到江沐礼。
他们消失了。
只他低头又抬头的功夫。
陈歌的心脏“噗通噗通”地疯狂的跳了起来,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渗出,很快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到衣领口。
又一股力拍在了他的肩,另一个肩头。
比刚才还要重,还要疼。
陈歌梗住了脖子,再不敢有其他动作,更不敢回头。
他想起了儿时奶奶曾告诫过自己的话。
“人的身上有三把火,两把在双肩,一把在头顶。鬼会在晚上跟上人,去拍人的肩,他这样一拍,肩头的火就灭了。但是不打紧,头顶的火才最重要…所以,晚上走在路上,被拍了肩,或者谁喊你的名字,都不要回头。你一回头,头顶的火被风吹灭,人也就死了……”
陈歌已经记不起奶奶的面孔,她已去世多年,早于他知世事,但他仍记得她讲给自己的这个故事。
汗水浸湿了陈歌后背的衣裳,皮肤透过紧贴的布料感觉到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咔吱咔吱——”
是陈歌的牙齿在打颤。
雾气愈发浓了,白色像液体,缠上他,充斥他满眼。
陈歌便更加努力地睁大眼,他往下看,想将脚下的路看清楚。
鬼就在他后面。
这是他知道的事情。
那么只能往前走了。
于是,他迈动脚,小心地一点点挪着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
第七步,陈歌没有迈出去。
白色铜钱状的纸片飘在了他脏兮兮的红鞋面上。
忽然起了一阵风。
低沉的,断断续续的,掺杂了不同音色的哭泣声响起,绕着他旋转。
陈歌便看见了越来越多的白色铜钱,像花瓣一样落下,堆在了他脚边。
哭声更大了。
地面似乎在塌陷,一点一点,软下去。
腿使不上力,泥土泛起来,像水一样,淹到了他的脚踝。
陈歌嘴唇发颤,大张着口,什么声音也没喊出,更没有吸气、没有吐气。
他的眼睁得很大,周边的皮肤被极力撑开了。
他看着脚下。
他踩在了坟堆上。
有什么滑溜溜的冰冷的东西攀到了他的脖颈,慢慢地绕住,一点一点收紧,收紧……
陈歌被股力撞了一下。
他踉跄着,险些跌倒。
但他没有掉下坟堆。
他的目光聚焦在了一张脸上。
是谢枭的脸。
少年粗而浓的眉挑得很高,双目圆瞪,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胳膊。
“陈歌!陈歌!你乱跑什么?!”
他说,脸也涨红。
“你往那去干什么?”
陈歌便迷蒙地,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
那是他们上来时走的山道,窄小陡峭。
他离它只剩不够十步远。
但他是倒着往那儿走的。
陈歌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我…我之前,我明明是往前走的……”
谢枭没有说话,皱着眉把他拉回去。
倒是江沐礼看了他一眼。
“你应该是遇上了鬼打墙。”
陈歌见到有抹笑浮在了少年唇边,浅浅的,停留的时间也短。
江沐礼皮相生得太美,无关乎性别,也超越年龄。
大多数时候,陈歌都觉得他像画像,像雕塑,甚至像幻象,就是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立在世间的人。
但他这时笑起来,他笑得有些得意,又有符合他年龄的稚气。这笑衬得他很生动。
“那我知道这阵是什么了。”
陈歌听得愣愣,过后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一朝犯错反而立了“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