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轻听着飞车上的同一首歌，去取那枚求婚用的戒指，风驰电掣。
风很暖，撩起恣意少年的黑发。
余导在这一块画面拉了一个长镜头，最后缓缓定格。
定格了厚爱加身骄傲恣意的路南舟。
定格了再也等不来的戒指。
最终，也定格了终将踽踽独行的少年战神。
“卡！”余导盯着镜头里的陆难轻，咂摸咂摸嘴，“等下补拍一下路南舟最后的这个眼神，要再明快一些。”
“我先把后面一段的剧本给你，小陆，你揣摩一下。”他顿了顿，突然想起陆南轻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剧本里的事，对她来说，就有点沉重了。
“趁热打铁，你快看快背，咱们争取快点过。”余导能想到的就是尽量让她在拍的时候就释放掉情绪。
陆南轻一愣，不明所以的接过剧本，脑子里还是刚才的眼神戏，她明明是照着那傻子再添加了自己的理解来演的，还不够明快？还不够有光？
余导看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意味深长的点点她手里剧本，“这段戏你不能参考她，那时候的路南舟未经痛苦战争，而现在的周肆眼里，早就没有当时那种光彩了。”
心尖传来软软的涩，陆南轻垂下眼，“我知道了。”
余导心说，有功夫心疼她你还不如心疼一下自己。
翻开剧本第一页的时候，陆南轻就觉得有点奇怪，周围太安静了。
等到看完这一段的时候，陆南轻深吸口气，合上剧本，指尖用力到几乎泛白。
“还行吗？”余导掸了掸烟灰。
陆南轻动了动喉咙，“给我点时间。”
余导不再说话。
“她呢？”陆南轻缓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老远站着呢。”余导吐出青灰色的烟雾，“不想看这段，但是又担心你。”
“这是，真的吗？”陆南轻问。
“不是，”余导用力按灭烟蒂，“电影还得过审呢。”
这话说的隐晦，但里面的意思却很明白。
现实，只会比剧本更加惨烈。
这不仅仅是在她们两个人伤口上撒盐，更是在扒开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
陆南轻站在镜头里，点点头，旋即一秒入戏，视线放远，看向站在远处站着的周肆。
光影细碎，洒在她白净的脸上。
时空交错，仿佛那个稚嫩青涩骄纵恣意的少年，眼里盛满光，冲自己挥手笑，从未改变。
但陆南轻知道，那样的少年已经死了。
死在了阿尔法星战争拉开序幕的那个晚上。
爆炸的火光将还没进门的路南舟掀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她尝试了几次才踉跄站起来，头晕耳鸣的厉害，却还是跌跌撞撞的跑进去。
踏过残破的蛋糕，碾过焦黑的鲜花，和残破的尸体。
“爸！”她咬着牙，闯进摇摇欲坠的屋子里，看到的却是满地的血和分崩离析的大哥。
路南舟一瞬间被死死钉在原地。
路南山奄奄一息的挣扎，双腿在另外一边。
“跑……”他抬眼看她。
光脑闪着红光发出危险警告。
同时标明了周围的生命体征。
路南舟却仍是一动不动，像是一具木偶，那些在任何时候都让她引以为傲的冷静分析、判断力行动力在这一瞬间好像都统统失灵了。
“路南舟！”路南山用尽力气发出一声低吼，“跑！”
路南舟被这一声震的突然醒过神来，冲过去，按住他的腿，刻意忽略掉胸口处无法挽救的伤口，声音都是抖的，“没事，没事，伤得不重，光脑已经自动报警，以后，以后，机械义肢还可以……”
手被更大也更粗糙的手掌按住，在那抹白皙上留下刺目的红，“小舟，你听我说，这是有预谋的袭击，应该马上就会有人入侵清理现场，你不能呆在这里……”
长久训练行程的肌肉记忆让她在最快的时间里给伤口做了一个简单的止血包扎，“妈呢？”
路南山突然不说话了。
路南舟嘴角抽动了一下，重复了一遍，“妈呢？”
路南山闭了闭眼睛，绷紧的一股劲儿突然就泄了，“爆炸是从厨房那边……妈，妈说去看看佣人准备的怎么样了……”
眼睁睁看见自己断腿就在旁边眼睛都没眨一下痛都没喊一声的男人，这一刻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决了堤。
眼前的人，血混着眼泪，模糊了一脸。
路南舟咬紧腮帮子里的软肉，满嘴的血腥味，她用尽全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什么都没说，一手架起大哥的胳膊，“我带你出去。”
路南山趴在她背上，“我，我眼睁睁看着，妈，妈她……”
“我已经察觉到危险了。”
“我能救她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她把我推开了……”
路南山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最后终于不再说话了。
揽着她脖子的手臂无力的垂下来。
光脑上的红光还在闪烁，明晃晃的提醒，生命体征为零。
路南舟脚步一顿，直挺挺的站了几秒钟。
她慢慢把大哥放下。
远处隐约传来高能粒子武器开启的声音。
有人来了！
是一只小队！
这是她家的范围，光脑上提示有人非法闯入。
是敌非友！
路南舟想起路南山的话，迅速跑进宴会主厅，四面的受伤哀嚎声，她锁定位置，立刻摸到司中将身边，扶了他一把。
“有人向这边来了。”
司中将咬牙，“有叛徒，星轨被开放了，叛军突袭，想抢我们缴获的最新开发的违规药剂。你哥呢，让他通知……”
司中将的话突然顿住，看明白了她的表情。
他眼神颤动了一下，按住路南舟的肩膀，“你去组织救援，元帅已经带人去迎敌。”
见人没反应，司中将语气一狠，“路南舟上尉！”
“到！”路南舟本能的反应回答。
“我命令你现在组织救援，把无关人员带离这里！”
“是！”路南舟像是接收到命令的机器人，立刻行动起来。
看到人醒过神来，司中将勉强笑了笑，“帮我保护好小轻和她妈妈，好吗？”
路南舟愣了一下，郑重点点头，迅速隐没在人群中。
司中将看着她，低叹一声，眼神随之锐利，他得集结人手挡住这波人。
路南舟一边跑，一边接通司轻的光脑。
快点。
快点。
快点接啊！
可她的脚步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眼前的血泊里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耳边的通讯终于接通，司轻的声音传来，“这么快就想我啦？你怎么没开镜头？”
路南舟看了眼光屏上的笑得一脸幸福的司轻，喉咙里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个正常音节。
“我很快就去找你，”司轻声音轻快，没在意镜头这点问题，将手里的戒指重新检查了一遍。
“别来。”路南舟半跪下来，拖住司轻妈妈的身体。
“为什么？你该不会是要给我准备个大大的惊喜吧？”司轻一愣，轻笑出声。
司轻妈妈眷恋的看着光屏里的女儿，攥紧路南舟的衣襟摇摇头。
路南舟深吸口气，用尽全力平复声音，“你呆在家里，等我去找你。”
话落，她猛地掐断通讯。
怀里的人，不行了。
司轻妈妈声音虚弱，“你看她多幸福。”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调笑，“悄悄和你说，她今天要向你求婚的，戒指都挑好了，准备了好久……”
路南舟扯了个难看无比的笑。
她拍拍她颤抖的手，“好想看你们长大啊……”
“她跟我一样，老天赏饭吃，天生就是大明星的料子呢。”女人虚弱的语气里难掩骄傲。
“你……”她看着眼前红着眼眶的人，不再说话，终究是个孩子，本不应该承受这种生离死别的。
“去找她吧，带她走。”
成年人总要比少年人想的周全些，能明目张胆袭击到联盟元帅的家里，这次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路南舟摇头。
“别怕……”她笑着说出最后两个字，闭上眼睛。
路南舟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她不知道司轻会怎么样。
但陆南轻知道。
她终于知道妈妈是怎么死的了。
没有下一句台词。
也没有下一个动作。
余导没有喊卡，默默朝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
众人暂时退到一边。
视线里出现一个人，周肆慢慢半跪下来。
陆南轻缓缓转动视线，动了动喉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周肆低下头。
陆南轻看着面前的人。
对不起什么？
怪她吗？
怪她什么？
怪她没在通讯里打开摄像头，还是怪她没有直接告诉自己？
这对她来说不残忍吗？
哪怕现在是战神，当时的她也还是个孩子。
她本不该经历这些。
她们本不该经历这些。
所有人都不该！
“她……”陆南轻动了动唇，呼吸都是疼的，“我妈妈，还说了什么吗？”
周肆抿了抿唇，“她了解你的个性，知道你很有可能会放弃一切去参军，她不希望你这样。”
她顿了顿，“我也不希望你这样做。”
“这些责任，不应该让你来扛。”周肆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冰凉的手，“他们都死了，我又……”
说到这里，周肆转开话题，“但总要有一个人，可以替我们活着，替我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