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十九岁的洛白衣打着哈欠，落下一枚白子飞攻过去，宥连萧执起一枚黑子，一招小尖，把孤棋连了回去。

“衣衣……”宥连萧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从怀中拿出一枚雕着祥云的玉佩递了过去。

“你雕的？倒是不错。对了，连萧，近来大晟与燕勒战事已定，我准备等过完年送君回乡。”洛白衣摩挲着手中温润的白玉道。

“衣衣！我……我不想回去，我愿意一生一世留在这里，哪怕是为奴为婢。”宥连萧大惊失色，慌忙跪在洛白衣脚边道。

“为何？”

“衣衣，我舍不得你，求求你，别让我走。”宥连萧抱着洛白衣的腿道。

“衣衣，你最好了……而且七年了，我住在这里这么久，早把这里当唯一的家了。”

“……连萧，你再仔细想想吧。”

轰隆隆……傍晚时分，雷声响起，宥连萧轻车熟路地钻进了洛白衣的水绿烟缎五色被，搂着洛白衣不撒手。

洛白衣记得以前最怕打雷的是珒儿，可有一晚雷雨夜，宥连萧被发现在房中割腕，以后他每逢雷雨夜都会发病自残，请了数个郎中都治不好这怪病，他请了一个巫祝，说这是鬼上身，偏生自己福运深厚，抱着他洛白衣时那鬼便不会上身。

洛白衣虽然将信将疑，但两害相权取其轻，自己便不再在雷雨夜哄日渐长大的珒儿，将枕边人换成了宥连萧。

宥连萧哈出热气喷在他的脖颈上，痒痒的令他有些莫名的烦躁，洛白衣便伸脚轻蹬了对方的腿一下，冰凉的脚却被人反手握住，穿过仅有的一层袍子按在了宥连萧柔软的肚子上取暖。

“嗯……早点睡吧。”洛白衣舒服得哼了一声，便不再介意宥连萧的放肆，闭眼沉沉睡去。有宥连萧这个小火炉在，自己每次都能睡得很安稳。

他不知道的是，半夜宥连萧要醒来多少次为他重新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换上新的熏香，偷偷亲亲他的脸颊再睡去。

早晨宥连萧又要先早早起来，好生洗漱一番，梳好头发再重新躺回被子里，摆出自认为最随意潇洒的姿势装睡来迎接洛白衣第二天的第一眼。

十五到了，每逢每月的初一十五洛白衣便会组织三四十人手去施粥，宥连萧则一直跟在旁边打着下手，一勺勺舀着递给洛白衣，然后由洛白衣分发给穷苦的百姓。

“衣衣真是心善，若是当年我流亡时就能早早遇见衣衣该有多好。不过，能最后卖给你父亲再转到你手上，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不该贪心的。”闲暇时洛白衣用自己的雪青色绣竹叶帕子为宥连萧拭汗，宥连萧看着面前清朗俊逸的人儿，连连叹道。

“你当年，为何会……”

“我出生后，生身母亲就离开回了族中，父王王后嫌弃我紫眸妖异，厌弃于我，后来王后有了亲子，觉得我是弟弟成王路上的阻碍，屡屡派人暗杀于我。

直到叔叔起兵叛乱，父王被杀，王后带着弟弟及残部抛下我逃跑，我沦为俘虏，被辗转卖掉，才到了洛府。

燕勒向来弱肉强食，子弑父，兄弑弟层出不穷，衣衣，你这里却不一样，温柔乡是英雄冢，呆久了，实在没有人会想回到燕勒的。”宥连萧叹息道。

洛府是个好地方，他现在已经不想什么复仇登王位了，每日只是吃了睡，睡醒了玩，凭心情赏花，下棋，蹴鞠，斗鸡，垂钓，读书，画画，去东大街的集市上闲逛，策马去西郊踏青，等衣衣有空了就缠着衣衣，偶尔帮衣衣施施粥，做些杂活而已。

“殿下，前些日子下了暴雨，您为来京中读书的寒门子弟在京中休憩搭的那些屋舍塌了大半，您看……”管家急匆匆地赶来问道。

“修好之前暂时先让他们到客栈休息，所需款项从府上拿。”洛白衣道。

“殿下宅心仁厚，可……”

“何事？”

“可前些日子的暴雨不仅冲毁屋舍，王府的田产也受到波及，恐怕等收获时定不如往年，要不世子殿下还是先别……”

“先紧着现下的事，等到时候再减租减息罢了。实在不行，就是将王府的珍宝卖了，也不能苦了我大殷的读书人，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材。

何况，我身为世家的表率，理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怎能在这种时候让他们寒心，左不过节衣缩食数月而已，比他们无处可去已经好太多了。”洛白衣叹口气道。

洛白衣处理完事务回府后依旧闷闷不乐，取消了自己今年要做的新衣，又减少了每日的吃食，细想了想，还是没有减少仆人每月的银钱。

越是底层，活着越是不易，何况府上的人在自己决定搭那些房舍时各个心甘情愿地帮他搭建，自己实在不忍心再苛扣他们的银钱，还是从自己身上搜刮些油水好。

还有那三个人……府上就数他们几个平日里过得最金尊玉贵了。

可要怎么对他们说呢，宥连萧肯定会无条件的捐衣捐物，傅寒傲娇地推拒一下也会答应的，珒儿……实在不行，就给珒儿打个欠条，等手头宽裕了再还。

自己送出的金石字画，如今却要腆着脸讨回来些，想到这里，洛白衣不免臊得红了脸，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还要号召其他世家子弟也一起捐钱捐物，不止是资助的学子，还有那些因灾受难的京中平民。自己现在凭家世得了一个虚职，与皇家又是世代姻亲，也要上书朝廷才是……

事情太多太杂，洛白衣连轴转得花了月余才处理好。

算算时间，明日也到了谢云清及冠后第一次在南风馆出面的时间了。

毕竟谢家也曾钟鸣鼎食，能人辈出，位于四家七望之列，昔日与洛家交好，也算得上是唇亡齿寒。他这些年一直暗中给谢云清送着吃食衣物，圣上这些年对谢家那莫须有的谋逆案的态度也和缓许多。

他早早就备好金银，哪怕最近缺钱也没有动那笔赎身钱，就是为了明日把谢云清赎出来，断不能真的让谢云清被人欺辱了去。

因不幸受难的可怜人那么多，虽然洛白衣个个都想救，但终究是能力有限，不能全部帮衬，能救一个总归是救一个吧，洛白衣辗转反侧，终于迷迷糊糊要入睡前这样想着。

只恨自己无能，没办法荡平世间不平事，自己现在住在温暖宽敞的房屋里，百姓们却有人要在这寒风凛冽的天气里活活冻死，想到这里，洛白衣不禁又羞愧起来……

日子总要一天天过下去，事情也要一件件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