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爻出院是在五天后。

医生的建议是现在伤口还没恢复，在心肌功能受损的情况下最好卧床休息一个月，期间可以做一些简单的锻炼避免卧床太久导致四肢无力，饮食以清淡为主。

可他还是强烈要求出院，医生拗不过他，秦晏来了也劝不住。

至于沈淮……

他仅仅只是在初爻换下病号服的时候上手轻轻摸了摸初爻身上那些旧的伤疤，又摸了摸新伤上覆盖的纱布：“明明前几天还说累了，要辞职，现在这个非出院不可的傻子又是谁？”

初爻一边穿衣服一边把沈淮的手拿开，眉宇间只剩下一点淡然，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这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哦？”

“手上的案子还是得办完，”初爻说，“职责所在。而且……”

沈淮：“而且？”

初爻看着他那对无法聚焦的瞳仁，唇角弯了弯，抬手抚摸沈淮漂亮的眼尾。

那是一个很美的弧度，美人鱼的尾巴微微翘起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

沈淮感受到初爻有些粗糙的指腹在自己眼尾游走，忽然笑出了声：“初队长，你很少这么主动地跟我发生肢体接触。”

“很漂亮。”初爻岔开话题，然后隔着短袖衬衣拥住他，很短暂，一秒不到就分开了。

沈淮站在原地，盲杖轻轻点在地上：“别转移话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初队长。这么急着出院，一半是职责，还有一半呢，是什么。”

初爻微微叹息，既是无奈也是认命：“你布这个局，把身边所有人都算计进去，连我都被你耍得团团转，如果现在我中途退出，是不是有点太对不起你从头到尾的谋略了？”

沈淮抿抿唇：“一定要你去当那个牺牲的吗。”

“不是吗？”初爻嗤笑，“沈老师，其实我们都活在彼此的算计里，换了别人还真没这个效果。大概只有像我们一样的傻子，才会心甘情愿被对方算计。愿意为你牺牲的那个人是我，也只能是我。”

两人不知不觉陷入某种僵持。

末了，初爻开口，自嘲道：“还有，你应该也不太想在这个时候换床伴吧——不过，如果你愿意，当我没说。”

沈淮低声笑了笑，手中的盲杖往前探了探，而后收了起来。

他朝空气中伸手：“我那里暂时接受不了别人。”

初爻：“呵。”

“牵着我，”沈淮声音带了一丝蛊惑，“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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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加走后的这些天，初爻在病床上把自己昏迷之后局里发生的事情大概了解了一遍，知道了秦晏和调查组牵头设的陷阱，也知道了沈淮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里调查组为了引出幕后的人上了多少手段，预期和自己当初执意私自行动的时候设想的一样，一切都在往正轨上走。

来接他们的外勤车开得还算平稳。

沈淮的手腕依旧被初爻轻轻攥着，指腹与皮肤摩擦，沈淮忽然觉得这一瞬很安心。

外勤车在警局的停车场里停下，两人踏上回支队的路，不约而同有种久违了的感觉。

初爻走在前面，沈淮被他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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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案组办公区还是跟以前一样。

其实也就一段时间没来，就恍若隔世了，算算也不过半个月而已。

初爻抬手象征性地在门上敲了两下，清清嗓子。

里面的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落在门口，即使是在忙的，手里动作也忍不住停下，时间仿佛陷入了静止。

“怎么，才多久就不认识我了，”初爻信步走进去，“听说，我死了？今天下午开追悼会？”

办公区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紧接着，安静的特案组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紧接着是一堆人围上来叽叽喳喳。

“哎呀老大你别听他们瞎说！”

“谁瞎说了，那是秦支特意嘱咐的！让我们宣传宣传您……呃，壮烈的消息。”

“去去去，就你嘴多！”

连安晴都从隔壁扫黄大队跑过来看热闹了。

“老大，”安晴一脸谄媚，嘿嘿笑着说，“恭喜出院！”

初爻：“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她在扫黄大队的时候听说了那么一星半点，也从别人口中得知了石头停职的消息：“恭喜你出院啊，话说你们在查什么案子，人手到底够不够啊？我听说石头那家伙停职了，那什么……要不把我调回来呗？”

初爻看她一眼：“免谈。”

安晴拉住他的胳膊甩了甩：“老大！”

“喊老大也没用，”初爻说，“怎么样，在扫黄那边呆得还习惯吧。”

“哎哟可别提了，”安晴一脸苦涩，“一天到晚不是去扫这个KTV就是去扫那个宾馆，时不时还来个临时检查，偶尔碰上几个嗨过头的还得给他们尿检，完了跟禁毒的兄弟交接，我还没到三十岁，心都要成四十岁了！”

初爻抿抿唇：“急什么，案子结束就把你要回来。”

安晴：“老大你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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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里很少像这样热闹。

沈淮站在门口，轻轻倚着磨砂玻璃门的门框，手里握着盲杖，听着那些生气勃勃的声音，嘴角弯了弯。

如果能一直这样……

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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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喧闹过了一会儿也就消停了，所有人又开始各司其职，安晴本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却临时接到了任务，头也不回跑出了特案组，哒哒哒下了楼，坐上门口扫黄大队的车就走了。

中午，特案组的人聚在研判室，桌上七零八落敞开着队员们没吃完的午饭，估计是临时接到开会的通知，带着饭就过去了。

初爻从秦晏那里拿到笔录之后推门而入，目光落在桌上。

他把笔录卷成筒状，轻轻敲了一下沈淮的脑袋：“没吃饭？”

“不方便，”沈淮坐着，“晚点吃。”

初爻：“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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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大鹏差点被贺加一枪打死，要不是中途枪卡壳了，他估计连命都没了，”初爻神色淡然，“前段时间唐大鹏一共来做了两次笔录，关于他为什么会认识贺加、为什么会跟贺加发生冲突，这两点他一直在竭力掩饰。第一遍笔录和第二遍笔录，他都说他不认识贺加，也不知道贺加为什么要对自己动手。”

研判室里有人嗤了一声：“这不明摆着的撒谎吗。”

初爻看过去：“是，但我们现在还不能动唐大鹏。准确来说，是还没到时候。”

“唐大鹏含糊其辞，贺加倒是全招了。贺加说他回来找唐大鹏是为了拿薛凌凌的遗物，”初爻站在桌前翻阅上次贺加从病房离开后在调查组那边做的笔录，“至于这个遗物是什么，他说他也不清楚，不过薛凌凌手里有东西这件事他们几个人都知道，说是那个东西足够给唐大鹏定罪，以及……”

初爻顿了顿，手指掠过笔录里其中的一段。

沈淮：“怎么了？”

其他人或坐或站，安静地听他俩分析。

“薛凌凌遇害的案子可以申请结案了，”初爻抿抿唇，“一会儿带几个人去她家再踩一遍场子，手续的问题我来解决。有了这份笔录，我们就有理由彻查唐大鹏。”

沈淮搭在桌沿的手紧了紧：“之前组里派出去过一批找凶器的，附近的垃圾桶都找遍了，甚至顺着案发之后经过薛凌凌家的几辆垃圾车摸到垃圾处理中心去全翻了个底朝天，即使是这样都没找到任何有可能与她遇害时的着装相匹配的丝巾或者皮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初爻道，“作案凶器确实是丝巾，我们的侦查方向没错，但是那条跟薛凌凌衣服搭配的丝巾被贺加带走了，放在他随身的挎包里，凶手不是唐大鹏，顶多算个包庇。”

沈淮轻嗤一声：“还真是意想不到。如果他没被我们抓到把柄，这案子是不是永远都结不成了？”

“是我失职。”初爻抿唇。

“也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那段时间局里乱哄哄的，发生什么事都不算奇怪，”沈淮叹了口气，“我们现在还不算完全无法补救，你得知道一个事实，现在我们手里拿着的这份笔录，是你走一趟鬼门关换来的，甚至差点死在了手术台上，所以……无功无过、阴差阳错吧。”

初爻沉吟一会儿。

沈淮开口：“对了，你刚说的挎包呢？”

“调过监控了，当时他从滇南回局里背的就是那个挎包，一直没离身，”初爻说，“后来动身去找唐大鹏的时候他也背着，但是在逮捕他的现场里，挎包不在他身上。”

沈淮：“他怎么解释的？”

“说是路过十里江的时候随手丢了，监控查过，确实拍到了他扔包的画面，”初爻抬手捏了捏眉心，“这样，分派两批警力出去，一批跟我去薛凌凌家，另一批配合水上派出所，务必要把贺加的那个包从江里捞出来。”

沈淮轻声道：“去他们家恐怕不一定能找到真东西。”

“只是踩踩场子，做个样子，”初爻说，“那东西估计在唐大鹏手上，但既然有了贺加枪杀唐大鹏未果的先例，他肯定会警觉起来，赶在贺加交代之前把东西藏得严严实实，就算我们把他家翻过来也未必能找得到。”

沈淮：“那你还——”

初爻道：“我就是为了杀杀他的锐气。踩场子不一定能踩出什么名堂，重要的是贺加那个装着凶器的挎包。”

沈淮了然：“你的意思是，现在我们还不能动他，除非他再犯点别的被我们抓现行。贺加的笔录只是一面之词，还没到我们真的能撬动唐大鹏的地步，但至少有了贺加的指认，我们查唐大鹏不至于跟瞎子寻针一样摸不着抓不住。”

初爻嗯一声。

而只要啃动了唐大鹏这块硬骨头，往后的一切都好说。

出任务前，初爻按住想站起身的沈淮：“沈老师就别跟着车走了，先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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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事件的脉络已经很清晰了。

贺加被人收买，对方先是要求他和胖子打配合，时不时把局里的消息递出去，后来对方狮子大开口，半是引诱半是逼迫地让他杀人。

干刑侦的人最懂刑侦。

他的手法其实漏洞百出，却偏偏挑在局里最忙的时候，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也清楚地知道怎样不留指纹，不留毛发，不留脚印，甚至直接将凶器揣在了身上，潇洒离场。

他最清楚自己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压根就不会怀疑到自己人头上来。

而对于之前推断薛凌凌很可能与凶手认识这一点，初爻和秦晏讨论过，最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贺加不止是第一次找薛凌凌，或许在一开始，贺加的警察身份就曝光在薛凌凌眼前了，薛凌凌之所以在初爻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不断强调自己不想翻案，或许一半原因正是因为她知道贺加是黑警，而她要是真跟初爻说了什么，等待她的只有死亡。另一半原因，就是唐大鹏与郭彪长时间的暴力与骚扰。”

三人便可成虎。

这一点，薛凌凌的姐姐或许不知情。

而他们的猜想也在贺加口中得到了验证。

几天前的审讯室里，孟霜坐在贺加对面：“关于你对薛凌凌实施杀害的事情，有些疑点我们向你验证。”

贺加疲惫地看着她。

孟霜：“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薛凌凌的。”

“半年前，胖子第一次拉拢我的时候，”贺加说，“是他先搭上郭彪这条线的，后来想拉我一起干。我没守住心思，就答应了，在线下见了郭彪一面，郭彪对我很满意，把我介绍给了唐大鹏，他们告诉我，盯紧薛凌凌。”

……

一切突然在这一刻缓缓清晰起来，形成闭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