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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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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在瞬间退却,光明刺眼。

息仪撑开眼皮,空洞的蜜色眸子与氳着水汽的一双心急如焚的桃花眼对视着,神色薄冷。

“息仪?息仪!息仪——”身体在被剧烈的摇晃。

“哦,我没事。”息仪推开紧紧攥在手臂上的那只温热手掌,支起身,往后一靠。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晕过去了?”珩渠惊魂未定,急忙追问。

“刚刚你问的那两个问题,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思索了一下,被我的主判定为拖慢任务进度,便警告我,不准我思考和回答,并对我实施了一次处罚。”息仪平静地说,“我的身体被轰为齑粉,我感受到了彻骨的疼痛,我接受了指令,不再思考和回答那两个问题。我得到了新的身体,编号也随之后移了一位。”

珩渠怔住。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听到这些话后的感觉。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古怪。

她的这些话里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明明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说,因公事遭受处罚是一件很私密的不光彩的事,但兴许是因为摒弃了负面情绪,除了感受到疼痛,她并不觉得被处罚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所以,珩渠一问,她便和盘托出了。

但如果只是如此,还不算古怪。

她说的‘回答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问题对于她来说,是从未听过的难题吗?

还是说……她从未思考过,驱动自己做的这些事的本源?

人区别于世间万物的最大不同,不就是人有‘思维’吗?

小到思考今天吃什么,大到思考人生的意义,只要思维存在,便会一刻不停地运转,将围绕着本我的一切事物全部过一遍,找到每一件事物进展下去的支撑点,以确保人富有生机,是活着的。

但息仪的思维仿佛并不是时刻运转的。

就比如她说的这些话,她知道发生了什么,能平静地阐述全部过程,但答应了她的主说不去思考,便不思考了。

不去思考她所遭受的不公,不去思考为什么不让她思考和回答那两个问题,不去思考珩渠为什么会如此发问。

思维,怎能可控呢?

这倒是确实应验了息仪说的‘我不是人’这句话了。

可,为什么?

父亲曾说过,人无法想象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事物。

既然世界为造物主所创造圈/养,那是否也意味着造物主也是类似于此世最强的生物,人那样的存在?

那么,造物主为什么不准许作为构成它的息仪去思考那两个从本我出发的问题?

是因为,造物主不允许息仪以‘我’为本,以免她滥用她的神权利己吗?

不对——息仪没有本我意识!

此念一出,万里无云的晴空倏地便被乌云遮蔽。

那些乌云黑压压地拢在极近的地方,像一片随时都会滴落的黑色水珠。

云雾在轮廓之内剧烈地翻涌着,还未等珩渠反应过来,云层便愤然挤出一道亮得叫人骤然失明好一阵才能缓过来的天雷,“轰隆隆”一声,击穿石桥,尽数砸到珩渠身上。

这道天雷极具暴戾,除了把他劈得不住冒烟,肚子上通了个大洞外,还以他为原点,将他方圆一里范围内的地面凿出了一个接近百米的深坑。

珩渠躺在坑底,被汇聚在身下的自己的血浸泡,感受着骨骼经脉像被引燃的鞭炮一样炸裂般寸断。

切肤之痛宛若功力深厚的千年鬼魅,死死遏制住他,叫他动弹不得,只能深陷其中,越来越痛苦,越来越挣不脱。

这是,天怒。

原来除了修行渡劫,还有别的事情会触怒天道。

这便是息仪所说的‘破圈风险’么?

也便是说,有关息仪没有本我意识的猜想,是对的。

“轰隆隆——”乌云又在剧烈翻滚,疯狂地筹备着第二道天雷,以求将这个危险且抗揍的狂悖之徒一击毙命。

“你看起来快死了。”一片朦胧的血雾中,响起息仪空灵清脆的嗓音,即便看不到脸,珩渠也能想象出她当下的表情,微微蹙眉,露出一点点疑惑,尽显纯稚。

“需要我帮你挡下第二次天刑吗?”

珩渠抬起被皮肉包裹着的断成几截的手,掐了个修复伤口的诀:“帮我你会被处罚吗?”

“不会。”息仪摇头,“处罚你的是天道,而我的级别高于天道,它无法反抗我的干涉。”

“好。”珩渠点了个头,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黑夜。

珩渠被一个金色的球阵笼罩着,悬在一个洞穴内的湖中央。

圆月正对着洞穴顶端的那个小缺口,洒下淡淡的月色,将身下的湖映出幽幽的蓝光。

“醒了便出来吧。”息仪的声音在一片静谧中响起,更显空灵,还莫名起到几分抚慰的作用。

珩渠无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正要让息仪收了她的球阵,便被球阵带着出了洞穴。

刚出洞,珩渠便被洞外大大小小的湖水反射的落日余晖刺得睁不开眼。

此处是,罗鹤城——妖界众多古战场中的一处,地处妖界腹地平原。

战后留下的上百个巨坑在数千年后的今天成了天然蓄水湖泊。

因战争遗留的妖术尚未散尽,湖水呈碧色,入夜后还会发出荧光,水中也未生出任何植物或鱼虾,远远看去,便像是一堆平铺在绿盘里工人挑选的高种水翡翠切片。

“来此处作甚?”行至息仪身侧,球阵才堪堪散去,珩渠缓缓落地,挥挥衣袍,盘腿在息仪身侧坐下。

这些湖泊挨得很紧凑,相互之间只由几尺宽的土壤层隔开。息仪便蹲在两个湖泊中间仅有的五尺宽的草地上,点了个火堆搭了个简易的架子,烤她不知道从哪猎来的兔子,衣摆已垂入水中被侵湿了许多也毫不知情。

“抓三头火凰鸟。”息仪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已经肉香四溢的兔子,平静的语气莫名添了几分敷衍,见火被风吹小了,连忙挪了个位置,挡住风。

“三头火凰鸟?”珩渠暗暗嘀咕了一句,神色一滞。

三头火凰鸟算是一种低阶神鸟,终生无法修成人形,故而体内灵炁纯净,属火。

用来给珩渠疗伤最合适不过。

“嗯。”息仪淡淡点了个头,余光便瞥见身后有一团硕大的火光亮起。

转个身的功夫,那火光已移到息仪头顶,瞬间便遮蔽了只有三两星点的夜空。

息仪被近在咫尺的火光刺得微微眯起眼,便见那火光便像是流星陨落一般,重重砸进不远处的一个湖泊里,激起几丈高的水花。

这鸟,应当就是三头火凰鸟了。

但……

比珩渠想象中的要大很多。

珩渠紧跟着看过去,便见一只周身泛着火光的占据了四成水面的刺眼大鸟正漂在水面上喝水,湖水被它的火热蒸腾起厚厚的雾气。

每年九月至十一月中旬,成年后的火凰鸟都要从神界西极郡附近一带迁往神界三岛中的蓬莱丘度过余生,途中会在妖界罗鹤城落一次脚。

三头火凰鸟有一特别之处,它们都是单只迁徙,再加上躯体庞大,反应迟钝,狩猎成功率便很高。

神界的东西向来用途广泛,像这样傻乎乎飞出神界保护圈的,一直是四大陆抢得头破血流的东西——

果不其然,火鸟刚落到湖里,一直埋伏在四周的千余人几乎是同时凌空而起,各显神通,朝神鸟杀去。

但于事无补。

因为息仪暂停了时间。

除了她和珩渠,其余的人和物全被她定格在她的目光扫向神鸟的那一瞬。

“……”珩渠有被这个技能酷到。

原本要数千人合力斩杀后才能拿到的内丹在她这儿成了信手拈来的玩意儿,她把扒碳火的棍子随手一扔,朝前一伸,三颗内丹便尽数落入掌中。

“给。”息仪轻轻将内丹放入珩渠掌中:“疗伤吧。”

话语一落,刚刚隐没的球阵又笼住他周身,身下多出来的部分,安静地融入土壤之中。

“哦,哦 。好。多谢。”看着手中滚烫的三块鸡蛋大小的内丹,珩渠的耳朵倏地攀上红色,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苍白的一张脸也荡开两抹怪异的红晕。

珩渠连忙带上兜帽,尽量将丢人现眼的自己拢入阴影中。

见鬼,他珩渠长这么大,什么样的示好没见过?哪次不都是内心没有分毫波澜地无视了?怎的偏偏会对一个提线木偶又是揪心又是怜惜又是打抱不平又是羞窘的?

他此前还义正言辞地说过‘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也不会喜欢她’这种恶心人的话。

这下好了嘛,动情了吧,打脸了吧。

珩渠假咳了几声,才运功将内丹尽数吸入丹田,再扩散至周天运转,修复伤口。

息仪随即恢复时间流转。

内丹的味道很快随着珩渠运功散逸了出去,被截胡的千余人立马闻着味道找过来。

“喂!”一个两丈高的人身蛇头男像个升降电梯似的从息仪身后的湖里唰一下高高耸立了起来,狭长的一双幽绿眸子不停在息仪和珩渠之间打转,长长的蛇信嘶嘶作响,吐出他像指甲刮车身一样尖锐刺耳的难听嗓音:“江湖规矩,火凰鸟的内丹一人一次最多只能取任意一颗的四分之一,你一下子全拿走了是什么个意思啊?”

一听到这声音,珩渠便条件反射般睁开眼。

这是,妖王的声音。

他今年怎么亲自来猎内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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