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没有回去睡觉。

他将徐常念送回家，出于礼貌没有让他冻死在小区外面。

他就近定了一间房，只是有个落脚地方，但却一夜未眠。等到第二天清早，他看着太阳一点点地刺入房间，落在了他的身上，才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徐常念是个男人。

宋时很想骗自己，昨晚上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只可惜，徐常念的体温太炽热，也太鲜明。

而他，在一个初冬的凌晨，被一个男扮女装的男人，摁在路边强吻。

宋时一时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能更炸裂一点。

事已至此，宋时只能收拾行囊，决定离开那个妖洞。

老实说，他曾想过，如果徐常念是个男人就好了。至少他能喜欢得心安理得。

可是当这件事真的成真之后，他却只有惊悚，紧接着就是无休止的恼怒。

徐常念明明就是个男人！装模作样这么久！就是来逗人玩么？

可偏偏，他竟然会因为一个男人扮演的女人深深动摇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打开手机，找到徐常念的联系方式，直接了当地选择了拉黑。即便是他很想质问徐常念，把别人当傻子好玩么？

但他知道，一旦这种话说出来，他就真成了傻子。

所以他只能克制自己，不要往这里想。

只要不想，这件事貌似就没有发生过。

徐常念一早上起来，总觉着有什么事情被他遗漏了。可看了一眼自己还在客厅的沙发上，顿时就有些不对了。

他喊了两声宋时，见没人理他，就打算给他发消息。

只可惜，屏幕刚滑到宋时的头像，昨天的一切就如同电光火石一样，猛地跳了出来。他手机险些没拿稳，缓了好久才不敢置信地低头。

身上确实盖着宋时给他带来的外套。

唇畔也确实有点肿。

夜风中唇齿纠缠猝不及防地闯入脑海，独属于宋时的气息，仍旧留存在他的感官。酒气和宋时身上的清香不断地交融纠缠——

更清晰的是宋时的抗拒。

徐常念快速冷静下来。

指尖停在输入法很久，删删改改好几个来回，他最终只敲定了三个字。

对不起。

然而他心里更恼怒的是陈泽的酒！如果没有那一杯酒，压根不会有这种事情噶神。

每次一遇到陈泽就没有好事发生！

只可惜，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亦或者说，大海拒绝了他这块石头，反而给他弹出来一把带有攻击性的巨刃。突兀出现的红色感叹号，就那样横在屏幕之间。

宋时把他删了。

他起身，几乎是本能地前去敲宋时的门。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属于宋时的东西很少，夏日的衣服前几天已经被他寄走。屋子里简洁如新，显然是被人打扫过。

和一开始一样。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关于宋时的回忆，从现在开始，被宋时选择单方面地清零。

明亮日光仍旧从窗子里洒进来，这是很好的一天，可徐常念的表情却渐渐冷了下来。所有的情绪被他收入心底，他很平静地转身，去了卧室，换下了所有荒唐。

然后给锤子公司发了一条消息。

他想，既然事情已经玩大，那就更大一点。

他不欺骗自己的心。

他喜欢宋时，昭然若揭。

……

宋时换了个离公司近的酒店，一进公司，张赟就看出来他心情不好，连话都没敢上去搭，目送着他去了办公室。

偶尔从门口偷眯了一眼，见宋时只是低着头工作，唯独身上像是布满了滔天的怨气。

张赟连进都不敢进。

一直到下午两点，他才从公司邮箱里面，读到了一则讯息。

邮箱是共享的，他看了一会儿，猛地坐了起来。

x.c竟然要来他们公司！

这段时间x.c和公司虽然也有交集，但听说是出了车祸，一直没有工夫来！如果能坐下来真正聊一聊，更重要的是提出一些新的策划——还有《捕猎》运作已经有了一些规模，但是代言人还没有敲定下来。

如果c.c真的有意合作，对于运营肯定是极好的。

但这件事还得要去和宋时商量。

他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宋时眼皮儿也没抬。

在这一瞬间，张赟甚至觉着自己只是他的秘书，连尾巴都夹了起来。

宋时：“进来。”

张赟深吸了一口气，挂起了笑脸：“怎么了呀，时儿，心情这么不好？”

宋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推了推眼镜。

“什么事？”

张赟看出来他不想多说，只能切入正题，笑着说：“x.c今天下午要过来，等下你有什么事情吗？没事要不要见一下呀？”

宋时想了想，点点头。

见张赟还不走，又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吗？”

张赟干咳了一声：“嗯……还有咱们游戏代言人的事情。我觉着x.c是想要和咱们一起共创一个好的结果。如果x.c能给我们当做代言人，同时兼游戏顾问，是很好的。”

宋时觉着很莫名其妙：“这些事你问我干什么？”

毕竟他和张赟分工明确，公司的事情他几乎很少过问，他很相信张赟的能力，如果不是当时也不会选择和他合作。

张赟放心下来，这才道：“你要是同意了，回头我就好谈了。”

宋时昨晚上没睡觉，听他这么说，就点点头，然后起身往休息间走去。

“知道了，全听你的，我配合你。现在我要睡了。”

张赟识趣地离开了办公室，和x.c敲定了时间，在下午五点钟。

两人彼此互换了微信，张赟还礼貌地问了一句：“需要为您准备轮椅吗？”

徐常念坐在车里，盯着自己的腿看了很久，到底是回了一句。

“谢谢，不需要。宋老师在公司吗？我已经在楼下了。”

张赟忙动身下楼接他，一时间没有找到。

只看见远远地有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生走进来，眉眼冷酷，但又过分英气。略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眉，显得有些阴郁。他一时间有些看呆，心想这写字楼里也没有这么石破天惊的人物，要不然上下楼早就传开了。

他移开目光，继续等着。

没有看到一个又瘸又拐的肥宅，反倒是那人越来越近。

张赟垂下头，在他的目光里，竟然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也许是磁场太强大的缘故。

他给x.c发消息，问候的话刚停在输入框里，就见那人已经走上前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男人身上有很浅淡的烟草香，一开口，声音仍旧是低哑深沉。

“不走？”

“啊？”

男人伸出手：“徐常念，x.c是我的缩写。”

“啊？？”

张赟下巴一紧，几乎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缓解自己的震惊，只能本能地伸出手，和这人握了一握。

徐常念只捏住了他的指尖，又飞快地抽回了手。

他冷淡地移开目光：“走？”

张赟：“走走，这就走。”

电梯里一时沉默，张赟原本以为宋时的臭脸足够恐怖了，来了一个脸臭而自威的人，生生让他无话可说，甚至还有一些局促不安。

好在电梯并不那么漫长。

他想，今儿就算是死，也要让x.c做他们的代言。总归家里还有好几套房子，哄宋时把他老本拿出来——但他也知道，x.c估计已经不差钱了，没必要捆绑。

被动的是他们这一方，如果不是《捕猎》有些搞头，恐怕x.c不会多看一眼。

一进到办公室，他就听见对面问道：“宋时呢？”

张赟笑了笑：“他精神不太好，睡了一会儿，我去喊他。”

刚准备起身，徐常念就喊住了他。

“没事，我们先聊也是一样的，让他多睡一会儿。”

语气中不免夹杂着些许说不出的温柔，连带着脸色也好看了很多。

张赟想，这人看着不好惹，人还是怪好的。

他掏出企划册，定了定心，才开始和x.c聊起了下一赛季的调整方案。徐常念听得也很用心，具体表现为眉头紧锁，偶尔点头，言语很少，但每一句话都让张赟心中一惊，暗中高看。

他一直盯着张赟办公室上的合照看着。

那应该是高中时候的宋时，青涩懵懂，唯独脸上写着一些不近人情。

张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就是宋时高中的时候，我俩一起长大的，后来他就保送了。”

徐常念难得露出了几分笑，于是那张冷酷的脸上，又浮现了几分浅淡的柔和。

张赟想，这小子铁定是宋时喜欢的类型。

他想要给宋时打个电话，却见那身影已经出现在过道里，正要往这边走过来。

张赟招了招手：“快来！”

宋时刚睡醒，脑袋晕晕的，但不影响他的工作。他推了推眼镜，才看见办公室坐了另外一个身量修长的人。穿着宽松简单的一条运动裤，但腿很长，随意地舒展的。上衣更简单，是一件黑色的外套。

单从背影来看，只觉着这个人气势不俗，不像是普通人。

不过也是。

能够在二十二岁就已经拿到大满贯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说是另外一种天才，也不足为过。

他推开门，话刚到唇边，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笑眼。

宋时的心蓦地一跳，隐隐觉着这双眼睛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张赟想：果然，这么土的搭讪方式，也只有宋时能说出来了。

但下一秒，他看见徐常念起身，走到了宋时跟前。

两人身形相仿，只是一个好看到张扬，一个却多了儒雅从容。两人一高一低，竟让张赟生出一种，自己极其多余的错觉。

他听见徐常念的声音又柔又轻。

“昨天夜里，我的怀里。”

“？！”

张赟惊掉了下巴。

宋时僵在了原地。

徐常念转头，看向张赟。

“张先生，我可以和宋时单独聊聊吗？”

张赟忙不迭地点头，就要往外走，却被宋时一下挡在了门里。

他退后一步，摘下了眼镜。

素来温和腼腆的面色多了几分罕见的愠色，只是唇角却勾起了几分笑，像是怒到极致，摆不出什么表情。

他根本没有办法想象，眼前这个人，竟然就是x.c！

更重要的是，x.c就是眼前这个人！

这个欺骗他感情，玩弄他的真心，用无数个骗局作弄他的善意的男人！

怪不得那段时间说自己是出了车祸，感情就是做贼心虚！

他深吸一口气，上下扫视了徐常念一眼，终于透露出来他骨子里本就有的尖锐。

“怎么？还玩上瘾了？徐常念，你挺多变啊？”

徐常念丝毫不惧，只是笑得没皮没脸。

“是的，我今天一早起床，想你很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