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约的地方是个清吧。
一进来,陈泽就开门见山地问:“怎么回事?”
徐常念罕见地沉默,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这一段离奇的遭遇。
其实很好说,来龙去脉,理清楚就行。
可有些东西,夹在其中怎么也说不清道不明。
陈泽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多大点事儿,说清楚不就行了吗?我看那小子人还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这一句话是正中徐常念的心窝。
他垂下眼睑,指尖摩挲着杯壁很久,也没有想出答案。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宋时和他接触的前提是女装的他,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呢。
烈酒入喉,徐常念的思绪反而更清晰。
五光十色的灯光映射在眼前,一切都在酒水当中晃荡游离,好像是全世界找不到归宿的孤魂野鬼都聚集在这里,消解着自己无处安放的寂寞。
徐常念忽然觉着挺没意思的。
冰冷刺激的酒水似乎最适合无家可归的人,他只想念凌晨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而宋时会分享给他一个煎蛋,在灯光温暖昏黄的夜里,他们谁都不是一个人。
陈泽只看见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徐常念什么都没有说,拿着风衣走出了酒吧。
八九点的时间是晚高峰,无数红色的车灯光束在路上蔓延,连带着司机也都是慢吞吞地往前挪。晃晃荡荡的车厢和晃晃荡荡的酒水,都凝聚发酵成为一张温柔腼腆的脸。
徐常念意识到自己玩大了。
他把自己玩了进去。
可那又怎么样呢。
不如就将错就错,一错再错。
他盯着车窗上的倒影,上面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的脸,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是一个男人,是宋时自己眼神不好,也是宋时自己送上门来的。
怪不了谁。
车子一路堵了三个小时,才终于到了小区门口。
那口烈酒哽在喉中,又不断在身子里发酵蔓延,经由夜风一吹,倒消散了不少。司机看出来他是喝多了酒,委婉地提醒他让家人来接。
徐常念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裙摆在夜风中浮荡,冬日深夜的小区里也已经很静很静,他觉着自己没有醉,可身上却使不上来力气。
就这样想着,想了很大一会儿,他也没有找出答案。
脑袋里迷迷糊糊似乎是有一个人的出现,但到底是谁,徐常念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是蹲在门口,对司机笑着摆手。
“你走吧,我有人来接。”
断断续续的酒劲儿持续性地冲到脑袋里,他本能地想要找个借力的地方缓一缓。这一缓,身上懈怠,就彻底提不上力气来。
他觉着自己没醉,可又觉着自己醉了。
小区尽头的那条路,有人逆着光走来,微弱路灯自头顶倾泻而下,酒水迷离的一双眼里,看什么都多了些许朦胧。于是漫天的光尘飞舞,落在眼前人身上,恍惚像是下了雪。
他探起手,试探性地去接了一下,才仰着一双笑眼。
“宋时,下雪了。”
宋时默了一瞬。
说实在的,他有点不高兴。
既不高兴自己大晚上睡不着出来散步,也不高兴徐常念这么晚才回来,更不高兴和“她”喝酒的人,竟然放着这么烂醉的“她”,一个人回来。
可所有的不高兴,落在徐常念的眼睛中,全都成了落在掌心的雪。
他垂下眼。
徐常念就坐在路牙子上,裙子随意地拖在地上,将近零下的天气,他竟然就只穿了一件外套,单薄又冷清。只是眉眼太过浓烈英气,即便是落在冷清的秋夜里,也不觉着萧瑟。
更何况,那是一双璀璨粼粼的眼睛。
他兀自看了很久,才把手上的外套搭在“她”的身上。
外套落了下去,手却没有收回来。
他攥紧了徐常念的肩膀,逐渐收拢了指节。
这不是一个室友的距离。
可从一开始,徐常念就没有和他保持距离。
是“她”一步步地接近,试探,挑逗,调侃。
他不相信,徐常念作为一个成年人,不懂什么叫做界限。
就像现在,“她”还是用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挑逗和引诱。
“她”把自己当做了诱饵,而他真的要一步步走上这条从未设想过的荒唐路吗?
手上的力气大了几分,徐常念皱了皱眉,连带着酒意也醒了两分。于是雪化在了宋时的眉眼,融去了原本的温柔,只剩下了一种骇人心魂的审视,带着秋风的凉,深深刺得他一激灵。
所有的调侃逗弄,都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徐常念没有收回他探出去的手,反而更嚣张地往前。
他的手很凉很凉,就这样,在月色下,探上了宋时的脸。
宋时没有躲开。
他在审视着徐常念,同时也在审视自己的底线。
审视他的底线能够容忍到徐常念到何种程度。
那并不是一双柔软的手,甚至还带着些粗糙生硬,分明是一点儿家务都不干的人,手上却全是老茧。
明亮秋夜,衰败万物,都在月光下多了几分清朗。
也许是徐常念身上的酒让他也有些醉了,他容许了徐常念的冒犯,甚至也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想要覆盖那粗糙的触感。
但他到底没有,如此明目张胆地和他肌肤相亲。
徐常念仍旧借着夜雪,望着那一双深邃眼眉。
这一夜,同一夜,他们寂静无言。遥遥相望却又近在咫尺,隔着肚皮猜人心,也猜自己的心。
没有什么好猜的。
徐常念告诉自己,心动至上,全凭感觉。
所以他摩挲着宋时的脸颊,只问了一句话。
喜欢我吗?宋时。
喜欢吗?
停在他手背上的手,始终悬而未落,像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心事。
宋时盯着身下的那张脸。
女人已经足够妩媚,可正因为如此,宋时……他垂下了手,松开了攥紧“她”的力气,退了一步。
“常念姐……我……”
徐常念没有让他退。
那双手力气很大,轻而易举地就攥住了他的衣领,扯到了自己跟前。
宋时一时间甚至没有反抗的力气,就那样被徐常念拽得半蹲了身子,被迫仰视着面前这个人。气息和气息交缠在一起,他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去,不敢看徐常念那一双醉眼。
好像多看一眼,都是犯罪。
于是语调也断断续续,成了说不出口的狼狈。
“常念姐……我们……”
徐常念的指尖堵住了他的唇。
他不想要听见什么姐姐,也不想再男扮女装,他就要告诉宋时,他到底是谁。是他痛恶至极的x.c,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
他就是喜欢宋时。
这没有什么好狡辩的。
他认栽,到现在,自讨没趣地接近。
所有的循序渐进他都不要了,他只要现在,只要指尖停留在他唇瓣的这一刻。
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想要的更多。
于是那点清冷的夜风,也在步步逼近之中,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宋时只觉着徐常念的呼吸太炽热。
像是火。
他闭上了眼。
徐常念的声音沙哑粗粝。
“宋时,喜欢我吗?”
离得很近的声音,几乎要贴在唇侧,还要更近一步。
他一句话都憋不出来,人好像也醉在了徐常念的怀中。他想要将人推开,可喝醉后的徐常念力大如牛,根本撼动不了分毫,到最后徒劳无功,反倒涨红了自己的脸。
宋时几欲逃窜。
“对不起,常,常念姐——我……”
只可惜这些话落在意乱情迷处,都失去了声音。
徐常念捧着他的脸,阻止了宋时所有反抗的机会。
额头抵着额头,鼻尖靠着鼻尖。
似雪非雪的光尘下,徐常念的唇,贴住了他的唇。
宋时一时间僵在原地,只感受着陌生的温度,还有那辛辣的酒气。这一切都像梦,却又带着几分离奇。
然而紧接着,徐常念的话,更让他汗毛乍起。
分明是旖旎挑逗的一句话,落在他的耳朵里,却是如雷灌耳。
徐常念用很缠绵的语调,轻轻地问。
“一定要是姐姐吗?哥哥不行吗?”
他拽着宋时的手,探向了大衣之下的炽热。
那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东西。
“……”
他的吻缠绵如火,势不可挡。
身下的人除了僵硬还有颤抖,似乎在竭力遏制着什么。
徐常念只记得,在无人的街道,他和宋时汲取着体温,抵死拥吻。
所有的一切记忆,就停留在这里。
他想,真好。
宋时没有推开他。
无论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问:“喜欢我吗?宋时。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很喜欢你。”
他说。
“很喜欢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