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晓紧盯着唐礼昀，相信他能看出自己的意图。

不要拆穿，仅此而已。

“这位桑小姐……”男人矜凉的声音淡淡响起，没有丝毫犹豫：“是我许久未见的未婚妻。”

一语落地，周围安静了几秒，各人脸色复杂，讶异，羡慕，嫉妒……

桑晓面无表情。头顶的水晶灯闪耀刺眼，神思就那么恍惚了一下，好像回到许多年前的冬天。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干净、磊落，不屑于谎言，也不再乎别人怎么看。

她迅速扫了一眼众人复杂的神色，干笑两声：“唐总，真爱开玩笑。”

唐礼昀依然笑着，忽地上前半步，微微倾身。

桑晓呼吸一窒，身体僵住。

泠泠的气息拂过鼻尖，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乱了一下。

“别忘了，”他在她耳边压低声音：“五年前，你可是答应了我的求婚。”

大概靠得太近，隔着空气依然能感受到男人的热度，桑晓脸颊烫起来，还在尽力地保持着镇定：“唐先生记性真好。”

唐礼昀站直身体，看见她小巧的红透了的耳尖，像春日刚冒出来的桃花骨朵儿。

他顿了一瞬，侧过身。

高大的身体挡在她身前，替她挡住投过来的大部分视线，沉声道：“抱歉各位，未婚妻和我闹了点儿小别扭……”

大庭广众之下说悄悄话，还靠得这么近！

暧昧十足的距离，直接显示了他们二人关系的不同寻常。

刚刚那句未婚妻是不是玩笑，在场各位个个都是人精，稍一琢磨就已揣度出个七八分，看向二人的眼神也变了意味。

“哦~~”

“那可得好好哄哄啊~~”

男人们了然地打趣了唐礼昀几句，识趣地转去别的地方，几位年轻的女士恋恋不舍地收回落在唐礼昀身上的眼神，也挪动了脚步。

桑晓一直站在唐礼昀背后，心情上下起伏着。

待唐礼昀转过身来，她一口喝掉了杯中酒。

“对不起，唐先生，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

说完不等唐礼昀说话，转身穿过人群朝出口走去。

身后的唐礼昀看着女人纤细窈窕的背影，慢慢抿了一小口香槟，玻璃杯后的目光幽远难以探究。

周围的人小声交谈着，不少眼睛都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这一角落。

他才刚来，她就要走。

这意思在众人眼中不言而喻。

几个胆大的女人重新回到唐礼昀身边，才刚一张嘴又瞬间闭了嘴。

因为，在面向她们时，男人眼睛里突然现出的厌烦，毫不掩饰，不留情面。

与刚刚完全不同。

-

会场旁边的洗手间里，桑晓干呕了好一阵子，还是没吐出来。

表演完后急着和大佬们交谈，一口东西都没来得及吃。现在好几杯酒下肚，胃十分不舒服。

她靠在洗手间墙壁上，听着会场那边传来的隐约声响，忽然觉得很累。

似乎所有事情，只要和唐礼昀粘上了边儿就变成了难解的死结。

靠了一会儿，桑晓重新洗了手，打起精神走出卫生间。刚一拐出门口，就发现唐礼昀就站在拐角处。

通道两边的墙壁是巨大的青瓷花，用凹凸不平的细瓷雕刻出“独钓寒江雪”的意境。

男人高大的身体靠在细腻的墙边，见她出来，蓦然抬头，目光沉沉。

桑晓面无表情，抬脚要走。

“那些人不是菜鸟就是笨鸟，你去攀附他们，还不如来找我？”他声音清朗，仿佛真在认真提供建议。

桑晓在他身前停下，转头，质问：“找你有用吗？”

“找他们更没用。”他语气轻蔑。

也许酒精作祟，桑晓一下子就被激怒。

不是因为他不肯卖她软件，而是他这种轻蔑的态度，将别人的努力轻易踩在脚下的高傲。

“不会的，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有替代品。”她转过身面向他，目光定定直视，用清冷执拗的眼神告诉他，这个所有东西里面也包含——

他。

唐礼昀倚在墙边未动，眼神渐渐森寒，显然读懂了她的眼神。

“这么长时间，你找到了吗？”

桑晓扬着脖颈，针锋相对：“总会找到的。”

唐礼昀眼神骤冷，忽然站直身体，像座大山朝她压来。

强烈的压迫感袭来，桑晓连退好几步，踩着八寸的高跟鞋，最后直接撞墙。

钝痛从后肩传来，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一只大手绕上她的腰，及时阻止了更猛烈的撞击。

饶是如此，桑晓还是疼得皱紧了眉头。

她今日穿的是露背款礼服，肩胛骨撞上凸起的瓷片，来自骨骼的剧烈痛楚让桑晓忘了自己是在唐礼昀怀里。

她无意识地抓着他衣袖，痛苦地皱着脸，等待痛楚褪去。

唐礼昀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这么多年没见，她身材似乎更好了，看着丰润了许多，腰肢却还是像以前一样纤细柔软。

他的手揽着她后背，指腹下是比白瓷还要细腻的皮肤，温柔的触感让唐礼昀心旌摇晃，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一夜她在他身下的模样，娇软妩媚，举世无双。

她说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有替代品。

不可能的！

否则从高中到现在，那么漫长的十四年，他为何没找到？

她的美丽与美好，一直无人可替，也无人可及！

“唐礼昀……”桑晓本来松开的眉头又猝然皱紧。

“怎么了？”唐礼昀忙问，以为她伤得严重。

桑晓抬头，只说了一句。

“我想吐。”

吐完之后，桑晓被唐礼昀扶着上了他的车。

没拒绝，是觉得那样显得太过矫情。

前座的司机默默地将车子开得又快又稳，后座的两个人各自看着窗外沉默。

桑晓疲惫地靠在玻璃窗上，闭着眼睛，任霓虹的灯光在脸上滑过。

“唐礼昀，我不欠你的，该还的我都还了。”她说。

“你觉得还完了就还完了吗？”唐礼昀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愤怒。

“那你，”桑晓回过头，看他：“还想怎么样？”

唐礼昀也回过头。

忽明忽暗的车厢里，男人英俊的面庞晦暗不明。

—

一周之后，桑晓让市场部做的调研报告也递了上来。

看着报告结尾处的建议，桑晓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吴玲玲站在办公桌前小心观察着老板脸色，又故作不经意地提了个建议。

“要不给您和唐总单独订个包间，冰释前嫌？”

桑晓果断否决。

再去找他，就代表她承认自己找不到替代品。

“解铃还须系铃人，您要不去谈，我们下面的人去谈一百遍也没用。”

也是。

桑晓的眉毛拧成两道麻绳。

果然又变成了死结，当时就不该赌气说那句什么替代品之类的话。

“谈还是要谈的，”桑晓一拍桌子，决定了：“但必须得找个人多的地方，好壮胆！”

吴玲玲照做了，几次联系，飞云那边给的答复都是唐总没时间。

明知唐礼昀是故意的，桑晓也只能等。

一直联系的几个乡村音乐老师及孩子和桑晓通话时，都问什么时候能远程学习和练琴。桑晓也不知道，只知道再这么等下去，学琴的孩子们就过了最佳启蒙时间。

桑晓伏在办公桌前挣扎着、犹豫着。

那天夜里，他后来只说了一句话。

“这么多年我对你只有一个想法，始终没变过。”

下车时，吴玲玲在楼下等她。

回身道谢的时候，她看见昏暗车厢里男人坚定的眼神，有种潜伏在暗夜的豹子盯紧猎物的势在必得。

桑晓苦恼了一阵子，决定与其这样，还不如一鼓作气和他说清楚。

她叫上吴玲玲，两个人直接打车去了飞云。

那天桑晓来过之后，全公司都在打听老板和新晋大提琴家桑晓的八卦。前台的小姑娘早得过苏启明的叮嘱，一看是桑晓来了就直接放了行。

等桑晓的身影在电梯间消失，小姑娘连忙拿起手机和朋友说这事，刚聊了几句，又看见桑晓下来了。

小姑娘：“……”

怎么这么快？

难道唐总不在？

唐礼昀确实不在办公室。此时的唐礼昀从26楼的财务部回来，刚一推开自己办公室就愣住了。

下一秒，他“啪”地一声把文件甩在了办公桌上。

办公桌后的苏启明脸色讪讪，摸着下巴有些尴尬，倒是从苏启明身上站起来的Lina毫无愧色，踩着高跟鞋站到一旁。

“哎~~这不是……”苏启明清咳了两声，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的意思：“谁让你迟迟不回来，我们等在这儿也没事做……”

唐礼昀黑着脸，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催促：“什么事，快说！”

苏启明和Lina依次汇报，唐礼昀一边喝着茶，一边给了决断。

三言两语，漫不经心。

苏启明思索片刻，和Lina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唐礼昀的意图，确实比他们研究了两天才给出的初步建议更合理完善。

他终于从老板椅上站起来，和Lina两个人一起出门。

临到门口，身后响起唐礼昀冷淡的声音。

“苏总要是喜欢，不如，”他用下巴指向办公桌后的黑色皮椅：“那把椅子送你。”

苏启明脸色一惊：“唐礼昀，你不会又想撂挑子不干吧？”

唐礼昀吹了下杯子里的茶叶，没说话。

已经走出门口的Lina听到这话，又走了回来，对苏启明说：“放心吧，就算走他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苏启明想了一圈，也明白了。

“还是老婆聪明。”

唐礼昀脸色又黑了一圈。

Lina自从放弃了唐礼昀，也不再怕他。想到这阵子公司里疯传她和苏启明只能留一个的谣言，直接呛声：“唐礼昀，你要是敢开除我老公，我就去找桑晓。把你这些年爱惨她的故事一个不落的告诉她。”

唐礼昀抬头，盯着这两口子的眼神像刀子一般锋利：“不要以为我不会开除你。”

“你要开除我，我就直接到桑晓公司任职。”

“……”苏启明忙拉住老婆，“别，别冲动。”

Lina当仁不让，瞪着唐礼昀。

对峙半晌，唐礼昀垂眸，继续喝茶：“麻烦帮我把门关上。”

“好的，好的，唐总您忙。”苏启明连忙关门。在门合拢的一刻，转身给老婆竖了个大拇指。

Lina昂首挺胸，脸上得意。这么多年，终于掌握了制服唐礼昀的秘诀——搬出桑晓。

苏启明快乐地领着老婆下楼，前脚刚回办公室，后脚物业部的人就把董事长的办公椅搬了过来。

苏启明叹口气。

这几年唐礼昀戾气越来越重，看来还是得赶紧帮好兄弟追到老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