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知礼数!”
阿婆反手关了院门,不管乱作一团的鸭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对着陈述大声训斥。
“你们乱动什么,别以为我让你们进来了就真不客气上了?!”
陈述站在一旁有些无奈。
现在训人都是逮着人就说直接略过当事人吗?
雾凇见此景愣了愣,按住秋千绳避免起身发出声音,轻手轻脚走到疏尘边上站着了。
陈述态度还算和气,面对阿婆的训斥丝毫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另外两个人坦荡荡站在另一边白白叫他挨了好一顿训斥。
等阿婆好一会骂够了喘气之余陈述才回她。
“阿婆莫气,我们家中也有秋千,瞧见这里也有很高兴没有考虑太多,是我们太过唐突了。”
她似乎也消气许多,语气间放低了音量。
“没个分寸!”
说话间余光也扫过雾凇两人。
陈述:“我们刚从山上抓来两只野鸡,还请阿婆不要怪罪。”
阿婆还是臭着脸,扭头赶鸭回舍时突然无意解释道:“那秋千是故人留下的东西,不要乱动。”
这是不再追究的意思了。
雾凇与陈述松了口气。
疏尘盯着秋千架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卓然身姿宛如和上方的流苏树融为一体。
风吹过花树给出摇晃的动静,陈述瞧见便挪开了视线。
慢悠悠走到阿婆身边帮忙,在被赶走之前不经意似的开口。
“阿婆。其实故人之物贵在故人,旧物被搁置着承受太多思念是会蒙尘的。”
阿婆一把推开他回屋里,好半晌后出来站在门口不耐烦的瞅着院里的三人。
“就你们闹腾!真想玩秋千不能来问问我同不同意吗。”
雾凇眼睛一亮,问:“那现在我们能玩会儿吗?”
欲盖弥彰似的揉揉眉心,阿婆甩手道:“烦死人,真不知道这有什么能玩的。”
说完又不耐烦的补充:“去吧。”
雾凇连声道谢。
疏尘被她拽住从怔怔回神,静默中歪着头忽而看向陈述。
陈述与他对上视线,又轻飘飘的转眸错开了。
雾凇坐上秋千脚尖着地退至挂绳极限处,微微使力离开地面往前荡去。
疏尘站在后面推她,每次荡出的秋千都带着嘎吱嘎吱的响声,惹得雾凇满脸堆笑。
隔着不远的距离阿婆漠然地看着。
阳光照不到屋内像是给人身上渡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
孤单从四面八方涌出被笼罩着尽数压抑在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
她长久的站了一会,而后转身进了屋里。
陈述见此略有所思。
太阳当头时阿婆在东厨门前臭着脸走向刚出屋门的陈述。
“你!去砍些柴回来。”
一把斧头被放到陈述手里的时候他属实有些懵。
砍柴?
雾凇看他也不像是会的样子,顾及他先前替自己挨训便打算接过去。
“我来吧。”
阿婆提着鸡翅膀拿着一把菜刀开口打断他们的动作。
“小丫头,你过来和我一起拔毛,让他们两个去。”
雾凇迟疑了一下,开口:“他们不会砍柴,要不让他们留下我去吧。”
阿婆突然冷哼一声又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拽着鸡头手起刀落嘎了鸡脖子。
“两个大男人还砍不出一顿饭的柴说出去叫人笑话。”
野鸡挣扎着挣扎着突然不动了。
断了的鸡头上小而圆的双眼惊恐地瞪着,鲜红的鲜血混着血块粘在鸡毛上脏污不堪。
陈述扯了扯嘴角,觉得还是砍柴更适合他。
出门去阿婆不忘提醒,“不要砍树上的青枝,找干柴砍!”
这话好像把人当傻子,陈述有些无奈,倒是身后的疏尘幅度不大地点了点头。
拿着斧子的陈述不免啧啧惊奇,砍柴这事还是头一遭干。
院子中阿婆用余下的柴滚了水将鸡整个泡起来,去屋里搬来两个板凳和雾凇坐着闲聊。
语气和态度和方才大不一样。
“你不是本地人士吧。”
雾凇窝在小板凳上不大的一团点了点头“嗯。”
“是走江湖的?”
“不是,只会些拳脚。”
“你以前是给大户里做侍女的吗?”
“幼年曾是,好早些就脱了奴籍。”
“我倒是瞧你落拓不羁,也不像居于低位的丫头,只是过分照顾那位小公子了。”
“习惯了。”
“你没想过离开吗?”
雾凇笑了笑,“为什么要离开。”
阿婆想说什么,雾凇没打算解释,不疾不徐自然地错开了话题。
“阿婆,我来帮您吧。”
阿婆躲开她伸过来的手摇了摇头。
“不用你帮,你就坐着吧。”
雾凇对她于自己的态度有些讶异,只听从安排安静地坐在一旁。
当阿婆忙活着把鸡处理好,食材也准备的差不多时陈述两人回来了。
陈述刚把柴放下,就听见阿婆又对着他使唤。
“过来烧火。”
犹豫地上前面对着这个土炉子罕见地生出两分无措。
前世下厨房他也不是不会,不过烧柴生火他确实一窍不通。
雾凇想上前帮忙,被她拦住了。
好在阿婆在一旁照看着,生个火倒也并不难学,除了几次烟熏的失误还有生火过程中溅出的火星倒是把陈述的外衣撩了几个小洞。
用阿婆的态度来形容:仅此而已。
饭菜上桌时阿婆将鸡腿送到雾凇碗中,在雾凇坚持推诿下另一只给了疏尘。
被忽略掉的陈述对此不免沉思。
难道是自己长了一副不讨喜的模样?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
头顶流苏树上繁花似雪,在春之谢幕与夏之前奏间拉开帷幕,树下吃饭还能绣到淡淡的清香。
雾凇一边给疏尘递过鸡汤一边抬眼问:“您一直在山中居住吗?”
“不是,从前不住这里。”
“我看这里只有您一个人,您的亲人呢?”
阿婆不在意地挥挥手,“死尽了。”
雾凇不免吃惊,“那秋千架不会是您特地搬到山上来的吧。”
她没说话,表示默认。
“您不喜欢山下吗?”
阿婆摇摇头,那双独特的眼睛闪着湿润的光露出两分的陷入回忆的模样。
“那您为什么独自一人住在这里?”
“没有为什么。”
陈述咽下口中食物开口道:“是不值得留恋还是逃避山下的人和事?”
阿婆瞧着他冷笑:“你觉得你很聪明吗?”
陈述掀起眼皮熟练的做出解释,“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很多,比如您对我们态度的差异,以及那个秋千架背后的故事。”
她皱着眉,额头的褶子像是纸上画的五线谱,语气间带着恰到好处的轻视,却不至于令人在意,
“你觉得我会说给你听吗?”
“当然不是,您没有为旁人解释的义务。”
疏尘突然道:“汤有点淡。”
阿婆神色从容,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
却轻飘飘回道:“哪儿来的少爷,不想吃不能下山买吗。”
疏尘果然放下碗筷。
不过他倒不是在意她的话,而是已经半饱,等下山再吃。
陈述笑了笑,觉得这位婆婆或许并不是对自己有意见,而是对所有男人都不太客气。
饭桌上安静下来,以为阿婆不会再开口时雾凇扯开话题打破原有的沉默。
却不料阿婆忽然看着她,准确来说更像是透过她看别人或者想起什么人。
“实不相瞒小丫头。你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
雾凇下意识抚向自己的脸,半是开玩笑半是否认道:“我父母早就死了。”
阿婆摇摇头,“不是相貌,而是气质。”
她看见雾凇两次坐在那个秋千上时恍惚见到故人。
她们的样子没有一点相似,但就是能让人联想到。
“是您的女儿吗?”
阿婆否认道:“不是。”
紧接着她又解释:“是我家小姐。”
陈述恍然,其实也能看出两分端倪。
他问出自己的猜测,“也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嗯。”
“是因为男人?”
她似乎陷入一种类似悲哀又愤恨的情绪里,这种情绪犹如一张网笼罩在她整个松松垮垮的皱纹脸上。
答案不言而喻。
雾凇有些憋闷,“难不成是遇见了负心人?”
阿婆摇头否认。
“不是,他们是相爱的。”
陈述观察着她的微表情,沉思了一下猜测道:“殉情?”
在阿婆久久不言的片刻间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窒息。
终于阿婆给出了肯定答案。
“地位悬殊的感情总是要遭到反对。”
陈述淡淡点头表示认同。
她猛地神色一滞,带着点嘲讽,“可他有什么资格拉着我家小姐去死。”
陈述:“不是双方自愿吗?”
“是。但我相信她是被那男人蛊惑了!”
疏尘也不免有些好奇的探头。
只听阿婆继续往下说:“这世上最懦弱的退缩便是自杀。只是为了表现出对他们两人的婚事已经完全无能为力,可事实上呢?他就那么肯定没有一丁点办法了吗?那么肯定未来不会变好只会更坏了吗?懦夫!”
闻者三人面面相觑皆无言。
虽不知事情经过,这草草几句倒是叫人猜的到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阿婆冷哼一声“这世上的男人都懦弱、卑劣。”
陈述无奈地轻叹,“倒也不能一概而论。”
阿婆压根不理会他的话,自顾自说着。
“他生来就卑贱贫苦本与小姐无关,他于尘世无望更与小姐无关,我不阻拦他们生爱意,凭什么他不想活了就要拉着我家小姐一起死?
我陪小姐一起长大,她那么善良那么幸福、备受宠爱的一个姑娘。
她曾言说要离开宅院行走江湖,却被一时甜言蜜语蒙蔽早早结束了性命。
夫人老爷悲痛万分,后来突生意外也相继去世,如果没有那个男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就是个懦夫,是个灾星!不是他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陈述思忖着开口:“遭了变故之后您便来到了这里吗?”
阿婆:“是。”
“冒昧问一句,您的丈夫和孩子是怎么死的?”
“我丈夫失足从山上滚落摔死”她耸拉着眼皮,放在膝盖上的手稍稍握紧道:“我的女儿因高烧不退而病逝。”
陈述没有再开口。
她是该愤恨的。
一件事导致人生走向了令人窒息的结局,她看着身边人一个个死去又无能为力,变成孤家寡人隐居在山间。
痛苦的回忆常常犹如舍利,烈火烧而不失。反复日出月没的时间间里叫人愤恨而窒息,却又不得不从岁月中慢慢被磨平。
总要怨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几天回家了没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