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说让我陪你去哪里?”陈述看着眼前陈鸿头都要低到地上去的姿态有些不解。
疏尘与雾凇还坐在旁边听着,他嚅涅着出声吐出三个含糊不清的字,脸颊稍稍发烫。
“嗯?”
陈鸿索性眼睛一闭,大声喊出来“镜花梦!”
雾凇送到口中的茶水猛地呛出来,隐忍着咳咳了两声才稍稍缓解。
陈述狐疑,“这是什么地方?”
室内安静下来,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疏尘眨了两下眼睛,看着陈述投过来的视线目光纯粹地开口解释,“青楼。”
陈述只觉得后脑勺一股力一阵阵涌上来突突地送入脑中,忍住气闷发问道:“你去那儿做什么?”
“找云雀姑娘。”
陈鸿的声音不是很清楚,但他听懂了。
陈述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雾凇,终于明白她当初说‘他还是不知道为好。’是什么意思了。
“不去。”
“二哥。”陈鸿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不要叫我,说了不去。”
“二哥全了我的心愿吧,我只想见见她。”
“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会去的。”
陈鸿像是做错事一样,红着眼直接在他面前跪下来。
不管在旁人那里下跪是何等贵贱,在陈述这儿有些过于沉重了。
他惊了一跳,闭着眼按住眉间跳动的青筋忍了又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起来!”
见他有所动容,陈鸿从拔凉的心中窜起一丝轻而易举便能灭掉的、小小的、微弱的火苗。
“二哥带我去吧。”
他向来温顺最怕麻烦,对于别人的话常常不假思索地顺从,而今终于生出勇气去坚持自己的决定。
他暂时抛却可能会让人觉得困扰的苦恼想法,迫切地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得以让自己颇为难得的勇气持续下去。
垂首只见攥着扇子的手隐隐发颤,在羞愧与坚持交织的情绪里,他听见陈述一声低低的叹息。
陈述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扶住他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对上陈鸿略带希冀的目光本想规劝什么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年少者总会对于诸多心动之物抱着不知所谓的期待,只看到世间美好事物的一面。但现实却未必就会浮现所待之事。
勇气总是难得,辜负难免可惜。
于是弯腰拍了拍他膝上的灰尘道:“你这么诚心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陈鸿昏昏然醉酒似的堪堪站稳,咽了咽口水问:“那哥是同意陪我一起去了?”
“你都这样来求我了我还能把你赶回去吗。”
“谢谢哥!”
“我提前说好,不要生事。”
“好!”他一口应下。
陈述想了想转而看向疏尘两人,“你们想出门转转吗?”
疏尘那双黑眸定在他身上好奇似的窥探,不做犹豫轻轻点头应声。
雾凇悄声问他为何同意,却听陈述轻叹。
“这个年龄追求爱情不是很普遍的事吗,越压抑越失控,倒不如顺着来。”
雾凇略带复杂地看着他,“你在陈家当爹啊。”
“……”
艳阳向西沉,釉质似的蓝色天空清透无云,金橙的圆日炽热灼烧掀起一层薄薄的热浪。
三人在陈鸿的催促下向陈若星询了地址,找了由头告知白云间后动身出发。
思量下最终还是对白云间隐瞒了此行目的。
阳光下麦田中浇灌着水溢出在路面,马车离开庄子驶过路面留下明显的车痕与蹄印。
当陈述把疏尘与雾凇两人安置在客栈要陪同陈鸿前去之前,疏尘却说要跟着一起。
“你去做什么?我们去找个人就回来了。”
“想去。”
“不可以。”
“为什么。”
对上疏尘坦然自若的目光,陈述很难不松口。
“你要一直跟着我,不能乱跑。”
疏尘轻飘飘扫过视线,对他的话一点没认同。
若非雾凇刻意说了在外不暴露身份,他就要开口说这地方只是自己门下一个微不足道到可以忽略的地方了。
陈述轻笑,“不是不能乱跑,是——”
他看着面前人的面容瞳孔微缩,“是你这张脸需要遮一遮。”
却见疏尘脸上攀上一抹不高兴的神色,旋即又听到他悠悠的虽平淡却几乎是质问的语气。
“为什么。”
“太引人注目了。”
疏尘侧过身不再看他表示拒绝,反问道:“你为什么不遮。”
陈述哑口无言,索性不说话了。
雾凇在一旁两眼微眯,不自觉摩擦着袖口。
楼中人不认识疏尘却认得她,去了便要露出马脚。
“我毕竟一介女流,就不陪同你们一起前去了。”
陈述点点头。
依照出发前陈若星给的地址,陈述带着两人一起来到所谓的镜花梦。
从街上一眼扫过楼身与门面,倒真是阔气。
人群熙攘,两位婀娜的侍女俸在台阶前,不将不迎并未做出什么招摇之举。
站在门前陈述左右看了看身边两人的神色。
疏尘倒是常态的淡然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反观陈鸿轻颤地握着扇子垂头遮面,不过尚且还能强装镇定。
花了银钱走进门里,一条别具一格的长廊映入眼帘。整条长廊上缀满了层层纱帘,风吹动着布料层层泛起纹路如同自上而下倾泻的海浪。
内里隐隐约约传来欢声笑语,乐器与歌声的节拍混合着嘈杂的笑骂声层层推进。
再往里走声音渐渐变大,视线变得更加清晰,直到看见这楼中全貌。
游廊与中央宴客区美女如云似雾像是一个个蝴蝶飘来荡去,与客人们或窃窃私语、或嬉笑调情毫不遮掩。
各色酒水与瓜果在桌上装点着,一巡一巡被送上餐桌乃至直接入口,各种脂粉香、花香、酒香、果香甚至熏香杂糅着飘散到鼻息。
仰面楼上斜栏处无不都是挥金看客怀抱娇媚。
陈鸿不自觉抓住了陈述的衣衫,侧头看过来时只见他煞白着一张脸抿着发干的嘴唇直哆嗦,双腿抖如糠筛。
这场面对陈鸿来说简直灾难。
三人进来就有姑娘贴过来,虽没有搔首弄姿却无一不做出最为魅力之态明晃晃的邀请着。尤其看向疏尘时其中眼里所含光亮非言语所能道之。
陈述以为他会生气,但好像并没有。
只是面上露出点不大高兴的神色。
一一拒过后寻了清净位置坐下,有位紫衣姑娘过来侍奉,聪明的没有过分贴近。
见陈鸿畏缩的模样,陈述只好替他开口,“云雀姑娘可在这里?”
那紫衣姑娘打量地在三人身上扫了一眼“你们找云雀姑娘做什么?”
陈述:“朋友,有事相商。”
她讶然地看着人,施施然走远将人冷落在原地。
陈述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话说错了,毕竟这是在青楼。
他难得吃瘪,但不甚在意。
台上舞闭,音乐声停,舞女歌姬换了一批人。却听人群中一男子大声喊道:“花魁呢?今日我只为花魁而来,叫她出来为我们舞一曲!”
众人霎时间起哄,乱作一团。
“怎么了这是。”一道娇媚却洪亮的声音传入在场人耳畔,楼梯上下来一位鬓发高挽斜插步摇的女子。
吵闹声瞬间熄了。
陈鸿仰头看见她那张脸的一瞬间忘记了紧绷的情绪,呆呆地放下了扇面。
“看来我们湘君的确惹人喜爱啊,不到时辰就让各位郎君迫不及待了。不过女儿家为悦己者容,她尚且未梳妆怎敢面见各位携诚心而来郎君呢?”
瑰色霓裳轻盈贴合在身露出曼妙的身材,青色长长的披帛飘到人心尖上,那双笑意盈盈如秋水的眸子衬得人说不出的明艳。
“不如由我亲手为你们弹一曲琵琶先解个闷,就叫我们最好的舞女彩儿为我们舞蹈如何?”
云雀抬手遣散了台上的舞女,台下众人望着她连连同意,高声喝彩。
“贝儿,拿我的琵琶来!”
舞女换过衣衫上台,云雀抱着琵琶坐在一侧。
拨弦试音的时刻间,楼中嘈杂的声音已渐渐淡下来。
并非客人们德行甚好,只因这镜花梦声名吹嘘太过,不少人是带着探究的缘由来的。
琵琶起舞续歌声,珍珠崩落玉盘中。
是此前从未听过的曲调与舞步。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台下时不时有赞叹声响起。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人群大静,皆屏息以观。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
陈鸿看见云雀的一瞬间眼睛都没从她身上离开过,此刻更是望眼欲穿。惊艳之色晕染至眼角,片刻后竟稍稍湿润了。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弦绝舞闭歌渐歇,白雪坠入明月夜。
四下无言,片刻后是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
云雀离开台上,对一个姑娘招手后轻声耳语,“让湘君准备一下直接出来吧。”
那姑娘犹豫了一下问,“姐姐,咱时辰还未到呢。”
云雀看着这群疯了一样的人,轻笑道:“趁着他们兴致高,就该再加一把火才是。”
她旋即令人将楼中灯全部点起,乐师就位舞女筹备。
片刻后乐又起,楼上白纱蒙面花魁如仙人临世携花瓣从天而降。
气氛再度高涨,不知道谁起的头抬手撒了一把银票,然后紧接着就有别的人也不甘示弱的撒钱,甚至碎银子都抛了手。
场面就变得越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陈鸿坐在激愤如潮水般变化着的人群中间愣愣地看着云雀所在的方位,耳畔嘈杂的喧闹声却好像离他很远很远,头上被银钱砸了两下都浑然不觉。
陈述看到他的模样,暗道没救了。
伸手接下半空掉下来的钱稍稍靠近了疏尘问,“这是你们那里的曲调和编舞吗?”
疏尘答:“调子是。”
陈述倒了一碗茶抿了一口,“这云雀姑娘倒真是色艺绝伦。”
“是吗。”他其实没什么感觉。
“你觉得呢?”
疏尘顿了顿说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回答。
“你也是。”
陈述愣了一下而后笑得不行,“不能这样比。”
“那雾凇也是。”
陈述还想往下聊忽而被陈鸿抓了一下胳膊,脸上笑意还未完全消散时顺着他瞪圆了的眼睛看向了云雀。
四目相对时,云雀已经向他们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