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乐声不断上扬楼中展示出极尽欢愉,云雀邀人至楼上,关起门来方稍稍远离了了吵闹。
陈鸿先前的紧张化作兴奋与小心翼翼,连脚步都轻盈许多。
他内心也有些嘲笑自己,但心跳的厉害,悸动难以自持。
不待他们有所动作,陈鸿率先开口,“二哥,要不你们先出去吧。”
陈述没想到他能这么迫不及待,看他紧张的情绪已经平息放下心来。
点过头刚进门又拉着疏尘往外走,陈鸿忙跟上去关门。
云雀面上一僵。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虽已脱了奴户但若是雾门主的朋友想让她献身她是万不能拒绝的。
陈述出来时看他激动的模样还是出口劝了一句,“心诚是好事,但不要过度。会唐突了佳人。”
陈鸿快声应下关上门。
云雀烦躁地捏了捏掌心,下一秒露出标准的笑容走上前,“公子找我何事?”
走到他跟前的时候陈述突然猛地窜出去与她拉开了距离,咽了咽口水说:“云雀姑娘,你请坐。”
云雀松了口气,“公子也坐。”
这房间只有一张桌子,陈鸿坐下时转头就可以看见云雀的脸。刚坐下,就仓皇的又站了起来离得远了些。
慢慢涨红了脸,抬头看一眼她快速收回视线,然后再看一眼。
云雀被他一系列动作弄的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贸然催促他说出缘由。
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他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走到她的面前施了一礼。
云雀几乎要被他吓得魂飞魄散,瞬间从凳子上站起身起来,“您这是做什么?”
“我有话对你说。”
“您说。”
“来之前我想了很多要跟你说什么,千百言太少,一句又太多。”
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云雀哭似的扯出一抹笑来,“还请公子您直说。”
“不要叫我公子可以吗?”
她颤着嘴唇轻道:“陈鸿。”
陈鸿耳尖一热,抿着嘴压不住笑意,“你还记得我吗?”
云雀气结。
倒不如一刀了结了她。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他最后轻轻问了一句:“你可有夫婿?”
“公——”话刚出口在嘴里打了个旋又改口,“您哪里的话,若有夫婿怎么会到这里来。”
陈鸿很高兴,甚至迈步靠近了些许。
“我,我心悦你。你可愿意嫁给我?我可以帮你赎身”
云雀难堪的看着他,僵着脸回,“还请您不要拿我取笑。”
“是真的,自上次一别我一直念着你。”怕她不信,他慌忙把扇子展开“你给我画的扇面,我很喜欢。”
“所以呢?”
“所以我想问问你可愿意接受我的求娶…”他的话越说越小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觉得荒唐。
“求娶?你莫不是认定既喜欢便要娶回家去?”
“不是吗。”他的眼神略显迷茫。
“……”
云雀立在原地默默无言。
无论他的话真假与否,她听此已然放下心来,看来他们这次来只是私事。
“我是这儿的老板娘用不着你来替我赎身,你若真喜欢这画我可以多送你几幅。”
她懒懒地再次坐下,抬手用那纤长的手指划过他仍举着的扇面。
两人并未接触,陈鸿只觉脸上一热,脑袋里嗡嗡的响着。
“不是画的事,”他解释的有些急切,“我心悦你,不是画的事。”
她弯弯远山似的眉眼,好笑却轻嘲的回:“我们只见了一面何来心悦?”
陈鸿啪的一声将扇子合上,诚挚却固执的道:“千真万确,初见一别后我一直在想念你。”
云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眼泪都要笑出来。
笑够了看着面前有些窘迫的人摇了摇头,“这话你不要再说,我只当从没听过。今日你见了我,今后也不必再来。”
他神情满是错愕,“为什么?”
“为什么——”她呢喃着,“那我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我只是个妓娘。”
“我自幼就被卖入青楼。十五岁琵琶学成、画技渐精,十七岁开始接客。”云雀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二十一岁我曾与人私定终身,今年二十又五这未婚夫婿身死,脱奴户成了这青楼老板娘。你见我一面只看到我干净的一面便是喜欢我?我也不好说太重的话,见色起意不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陈鸿像个雕塑一样直挺挺地站着,额头隐隐有一层薄汗,窗外吹来的风也没能吹散。
她趁机轻飘飘地看了陈鸿一眼,“人因为想象而任意纵情,但纵情有时只能靠想象,现在你听了我的话,可还坚持你的看法?”
陈鸿好似呆住了,没有回答。
云雀觉得已经达到了效果想要起身离开,刚走两步就被抓住了手腕。
“等一下——”
她转过身来,陈鸿慌张地放开了她的手腕,竟有几分窘迫的搓搓手。
紧接着他的话出来,就如同万丈高峰上的积雪蓦然崩裂压得人无法逃生。
“沦落烟花地非你所愿,你那未婚夫婿既已身不作数。这青楼不过是一桩生意,你若喜欢经商我去和我哥学一学还能陪你一起。下半年过了生辰我满二十可以娶亲,年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陈鸿无论表面还是内里都并非花言巧语或滥情之辈。这点不难看出。
缄默间仿佛扼杀掉心的跳动,云雀觉得体内的血液在倒流。
好久之后,她恍然回神。
“多谢你的喜欢,可我不愿。”
陈鸿眼中闪过一丝受伤,“我能问问缘由吗?”
“我对你没有感情。”
“培养一下不可以吗?”
“你还是不明白。”云雀摇了摇头,“春季可能会有落叶,但鱼儿永远不会在天上飞。我今日不会喜欢你明日更不会嫁给你,我们并非同路之人。”
陈鸿想说什么,她走远了些背过身道:“你回去吧。”
天色已经暗下来,屋内没有人将灯点上,陈鸿看着她削瘦的背影竟想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门外陈述倚栏下望,楼下的人已经少了许多。
“人都鸳鸯戏水去了,还没聊完。”
疏尘也不知他说什么,没趣的垂着眼用轻飘飘的嗓音抱怨,“好慢。”
陈述抬眼看他又快速移开目光。
咔吱——
门开后走出一个失魂落魄的陈鸿。
“哥,我们回去吧。”
陈述也不问他结果,只说:“想回庄子吗?”
“可以缓几天吗?”
“当然。”
离开前陈鸿似有所感地望向楼上方向,抬头却见云雀就站在栏前。
脑中回响起她最后一句话。
‘今后不要再来了。’
他加快脚步离开了楼中,出来时天色已大暗。
弯月被云层遮住大半,星光错落在斑驳天空,他仰面看着像是突然想明白似的停住脚步问陈述。
“我今日是否不该这么直白?我应该给她时间接触我的。”
陈述早料到那姑娘的答案,见他还算平静便放心道:“那她什么反应。”
“她让我以后不要再去,我该听吗?”
“你觉得她是什么态度。”
陈鸿红了眼,“我觉得她一点也不喜欢我。”
“用喜欢的名义做让人困扰的事无非只能感动自己,拒绝后再纠缠就是骚扰了。”
盈满的泪水从眼眶中直直划过跌落在地,陈鸿攥紧了折扇后知后觉还是蛮难过的。
“我太蠢了。”
疏尘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大抵是没有想到这个世上会有主动说自己蠢的人。
陈述拍了拍他的肩稍作安抚,什么也没说。
他喃喃自语着,“二哥,我或许没办法忘了她。”
这可说不定。
但陈述没回答。
“我今天太紧张了,都没有表达好。”
他这大半个月搁浅的挣扎和想念全然作废,大脑却控制不住熟练的将相见进行复盘,甚至今日的一切也都牵动着心弦。
疏尘眨着眼睛看向陈述,那双深瞳里倒映着夜里独有的柔和光线,“这点事,他哭什么。”
陈述猝然一惊,上手捂住他的嘴扭头看向陈鸿。
却见陈鸿眉宇间闪过一丝错愕,旋即立刻又呈现出难以言表的多重复杂情绪。
惊慌失措、窘迫、委屈且气恼。
陈鸿紧攥着折扇慌忙逃回客栈。
留两人还站在原地,陈述无奈的看向疏尘,“你可真会说话。”
疏尘有些不大高兴,在他撤回那只手时低头不轻不重的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那一瞬间的触感太过明晰,陈述一时愣住。
只觉得手上本不存在的牙印越发滚烫了。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客栈,陈述直接去了陈鸿的房间。
此时他正愣愣地坐在床头发呆,窗子大开,月色从窗户映入。
灯架上的蜡烛忽闪着始终没有被吹灭,一只飞蛾从外面飞入,扇动翅膀发出清晰的声响。
陈鸿看着飞蛾围绕着明火不停的转悠,有些担心它被烧死。
“在想什么?”
“二哥。”他快速回神。
陈述想替疏尘说些什么,陈鸿冲他笑了笑。
“我没有在意他的话,是在想别的事。”
“你已经突破束缚自己的那层枷锁,我看的清楚,这是好事。”
陈鸿笑起来,“谢谢哥。”
他看起来似乎并不需要安慰,比陈述预想中要更通透,因此陈述决定不再往下说。
“早些睡吧。”
“好。”
片刻后他起身关窗户,在吹灯时看见一只飞蛾尸体。
没有被火烧,但是死在了蜡液里。
他这天夜里并没有睡着,折扇放在床头脑中仍想念着那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