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老桥,桥下铃铛泠泠作响,薄劣西风吹过墙角干涸苔藓。
疏尘两人七日不眠不休快马加鞭,总算来到柟州地界。
歇脚时看着雨丝下雾蒙蒙远黛青山,青石巷里走来接应的人。
房间内雾凇对着面前下跪一行人冷冷出声:“山中失窃,为何不报。”
“信件已至清州,寻不得门主踪迹。”
雾凇接过一份失窃册子看了看屏风后的人,甩手,“滚下去。”
疏尘握紧短刀走出屏风,轻道:“雾凇,回乌山。”
“我们还没休息。”
他执拗道:“先回去。”
雾凇递给他册子他不接,疏尘只觉心中沉甸甸的有什么要压下来。
轻柔的雨飘在身上毫无知觉,等行至乌山入了山门已经淋透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山中有鹤盘旋而迎,两人无心看鹤直奔念阁。
念阁不许人来并无看守,往日打扫皆由雾凇亲历亲为,时隔半年再打开已生了尘土。
进房门分明有来人的痕迹,两人慌乱直奔梳妆台。
一个描金雕花的黄花梨木妆匣大开着零落倾倒在地面,匣中粉状物所剩无几,四散在周围混在地面尘土中分不清楚。
疏尘茫然地跪了下来,雾凇气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这是生前夫人最爱的妆匣,死后遵从遗言把她的遗体安置在这里。
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阿娘。”
疏尘跪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那双素来淡漠的眼眸有些空洞。
迟钝如他,情绪却半点没有心慈手软地粘附上来,像被蜘蛛的蛛丝包裹随时间的流逝使其慢慢窒息。
阿娘生前没能教会他如何面对她的死亡,也并未教会他怎样面对如今这番光景。
一双手无措的在已经完全被雨淋湿的衣服上蹭了蹭想要抹掉手上的水,但再怎么蹭手都是湿的。
举着湿润的手在地上四处搓着灰,搓成一团再双手捧到妆匣里。
地上有一层灰尘,他也顾不得捧的到底是尘土还是骨灰了。
重复着这个动作几遍,将身边一周的灰尘都搓了进去妆匣里仍然只有一个底的骨灰。
疏尘有点气馁,看到灰尘粘在手上他又去蹭。
但无论怎么蹭手上都有残留。
索性伸手将妆匣拿起来抱在怀里了。
“雾凇。”
她颤抖着声音应声。
“我以前这样可以完全抱着阿娘。”他的眼睛依旧动人,却作出伤心之色。
阿娘生前他只能抱住阿娘的一部分,死后他能抱住阿娘的全部。
现在又和从前一样了。
雾凇难忍大哭,扑身将他与妆匣整个抱住。
疏尘安静靠在她怀里淡淡出声:“雾凇,找到他。”
“好,”雾凇哽咽传出哭腔,“我会杀了他。”
他在雾凇怀里疲惫地闭上眼,“我来。”
蒙蒙细雨下了两日,疏尘披衣站在门前咳了两声——那日淋雨没能及时换衣受凉染了轻微的风寒。
仙鹤衔鱼飞越墙面落在跟前,放下长嘴中叼着的鱼同他站在廊下。
高昂而空灵的鹤唳声闻于天,疏尘捂着耳朵避过一劫。
觑了一眼地上的鱼没有动作,仙鹤伸着长长的脖颈靠近了他几分像是安慰。
疏尘垂眸摸了摸它,仙鹤立刻展翅没入高空,迎面掀起的风吹动发丝飞乱。
雾凇仰头看了一眼天,提着篮子撑伞过来。
“呦,还送来条鱼,晚些给你煲鱼汤喝。”
走到廊下收了伞,举起手中的果盒,“翙州运来的荔枝,要不要尝尝?”
疏尘点点头。
雾凇推门进去,疏尘站在原地没动。
眼睛瞧见院里一棵紫薇树正开花,下着雨坠落一朵花在秋千架上。
他抿着唇撑伞走过去弯腰伸手去捡,远在千里之外的陈述拿起的却是一片叶。
将叶片夹在书中作书签,秋千随风无声晃动两下。
陈述回眸对着陈云亭道:“这鸟我实在不会养,看着瘦了一大圈。想来交给你暂时照看着好。”
陈云亭提着鸟笼逗它,“它好像不愿呆在笼子里呢。”
“雾凇还在的时候都是放养的,就怕她不在这鸟自己飞了才关起来。”
“那我回去可要把尺玉放远了,吓着它就不好了。”
“行。”他突然询问:“娘那儿的梅子酒可还有剩余?”
“没了,好些日子就喝完了,还有的存货埋着尚不能开坛呢。”
“那跟娘说一声,我出去买。”
陈云亭提着鸟笼稍倔着嘴哼了一声,带了点嗔怪,“哥哥的绢帛刚拆掉就想着喝酒了。”
陈述伸手抚了抚伤口,穿着高领衣衫堪堪能遮住那道粗陋的已经结痂的伤疤。
那金疮药确实好用。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那哥哥回来时给我带盒胭脂,要玲珑铺里面的。”
“好”陈述轻笑,“但我不知道位置。”
“在东街商铺。”她想了想,“镜花梦那条街。”
陈述笑意消失,狐疑道:“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鸿哥说的。”
“……”
前几日的一场雨浇熄了夏日的躁动,天气晴朗的恰到好处,陈述沐浴着阳光等马夫牵车出来的间隙瞧见鬼鬼祟祟要出门的陈鸿。
把玩着手上的天青色酒壶,随意站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动作,也不出声。
陈鸿牵着马出来,眼睛咕噜了一圈打算离开,突然甩开了缰绳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
“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鸿儿要出去啊?”,陈述一脸笑意。
想来从前只当他是个怯生生内敛的,不曾想却是个隐藏款肆意叛逆的。
这几个月去镜花梦的次数怕是比陈若星去看歌女还要翻个番。
陈鸿咽了咽口水,只觉头上涌出热气,木木答道:“我出去一趟。”
“那一起吧,我给云亭买胭脂正好顺路。”
他猛猛点头,“好,好啊。”
等他跟在马车后面出了庄子,突然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脸直接红到脖子根了。
暖风清新,鸟语声喧,马车行驶速度不算很快,晃晃悠悠来到城中。
陈述本想着就此分开,陈鸿要跟着他一起去买酒,只好一同前往。
前去东街的路上偶遇一群携腰刀的衙役哄闹而过,路人好奇地观看议论,有甚者直接跟在后面去看热闹。
“好稀奇,”陈鸿走在陈述身后探头,“这帮县衙的人居然干事了。”
“既如此,说不准好坏事呢。”
陈述往那边觑了一眼没有探究的心思,应过声抬步继续走了。
刚到东街,前方噪杂的人声围堵在一块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只觉一阵风从身边穿过,尚未反应过来就见身旁人向几丈远处人群聚集地跑去。
定睛一看,衙役们不正堵在镜花梦门前疏散人群嘛。
他不过随口一说,竟真成坏事。
陈鸿穿过人群走上前慌张拉住门前的一位看守衙役,问道:“公差,这是怎么回事?这楼中可是谁犯了事?”
“去去去,”那衙役甩开他摆摆手,“办案呢,不要瞎问。”
他一时乱了分寸想往里进,被衙役骂着赶了出来,举着腰刀横在门前。
“衙门抓人,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陈述后脚跟过去拉着急得满头大汗的人退回来,稍作安抚。
“先别急,既然是抓人,就等等看抓的是谁。”
他愣愣地攥着扇柄,神色几番转换难以平复,连带着呼吸都有些急促。
“这楼中若出事,岂不是要殃及云雀姑娘?”
话到此处无语凝噎。
此时楼中云雀正坐在房内与对面一壮硕的男人迂回对酒,尚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笑得满面春风荡漾,妩媚之态在眼波流转,“公子急什么,您既已经花了钱,我当然要伺候好您了。”
那男人露出虚荣之态,拿起酒杯将人搂进自己怀里坐到腿上。
“美人再饮一杯。”
云雀敛下恶心,扶着他的手臂倾腰又拿过另一杯酒。
“公子与我对饮才是,只拿喝酒欺负我算怎么回事?”她埋在肩侧喷洒出呼吸的温热,惹得人好不心猿意马。
男人爽朗大笑,拦着她的细腰贴近,“好好好!小娘子与我对饮!”
杯酒下肚,不出几息之间,只觉喉中辛辣迷乱了头脑。
“这酒倒是挺烈,哪里——”
话还未问完,顺着咽喉直至肚中突然疼痛难忍,云雀冷下脸起身支着头坐到他对面。
男人尚未来得及嘶吼出声,口吐黑血死不瞑目。
“这毒当然烈,一口要毙命呢。”
话音落,一紫衣姑娘突然闯进来反手关了门。
“姑娘!”
云雀像是嫌脏一般皱着眉拍了拍衣衫,“你这时候进来做什么?”
“衙门里来人了!”
她动作一滞。
人刚死怎么就来人了?这跟衙门有什么关系?
“他们要把贝儿带走,要找东家呢。”
“这样啊,那我下去一趟”云雀临走前不慌不忙的补充道:“这地上的人交给你了。”
下楼果然见姑娘们列成一排,衙役正压着贝儿。
她故作惊讶,“公差这是做什么?”
自镜花梦开业以来一直红火却从未出过乱子,谁也不知这背后藏着的东家到底是什么身份,因此衙役对她态度还算平和。
“老板娘,这人身负命案我们衙门要带走。”
“命案?”
贝儿早已被吓哭,连连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哪里会牵扯什么命案?”
衙役继续道:“老板娘也需得跟我们走一趟。”
云雀点点头,笑道:“很急吗?”
“倒也不急。”
“那人你们先带走,我稍后就去。”
一连人草草而来匆匆而去,云雀为之送行到门口,迎面扑来一个人形叫她后退了半步。
陈鸿急切上前:“你可有事?”
这几个月倒是不少见他但并不交际,云雀忽略询问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陈述。
“陈二公子,雾凇姑娘可在。”
陈述冲她点头问好,“他们回老家了。”
门中的信辗转着送到她这里,看来雾门主已然提前知晓山中失窃之事,她点点头安下心来。
陈述看着几乎要埋进地里去的陈鸿,不得不替他问道:“你们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知。”她如实回道:“只听他们说是命案,稍后我去一趟衙门。”
“命案?!”陈鸿彻底急了。
陈述斜了他一眼,很想把这个一秒钟八百个表情的人打包扔走。
平日也不见他这么活跃,果真是担心则乱。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儿发现没设定这个县的名字,往后就叫余昌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