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留下的人不少反多，前一晚熬夜的基本今天都打了几管子鸡血，拼着老命争取到夜里进入寝室的机会，这才有一部分免了睡着后直接猝死在工位上的可能性。

柳槐装模作样得很，一双眼睛从显示屏上方探出，幽幽地注视着屋内所有人的动向。

应该是注意到了夜晚的重要性，这回王异也留下了，她那个叫莫宁的小跟班倒是照旧完成工作去睡觉，想必是听从上级吩咐。

就在这时，王异忽地起身，往会议室走去。

柳槐明面上没有动作，把椅子往边上挪了挪，视野于是恰到好处地覆盖了会议室门前的一小片空地。

只见她敲了敲门：“老板，你在吗？”

几人都被这动静惊动，暗戳戳地把视线偏了过去，个别位置比较寸的同志更是连斜视都要看出来了。

没人应答，王异又敲了两下，这才回到座位。

她一番动作做得光明正大，也没特地搞些故布疑阵掩人耳目，这线索简直就是送到了人嘴边，不舔一口都要觉得自己对不起人这一番煞费苦心。

自言自语或者与空气对话这一类动作并不会被判定为交流，他们可以借此与队友交换信息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如果开局就设置过分严苛的规则，倒霉的参与者们会在第一天就全军覆没的，柳槐的后脑勺轻轻抵住墙壁，视角跟着转成居高临下的样子，心里默默想着。

不过还是要当心啊，现在不算，不代表后边也不算，规则可是一种需要逐渐完善的东西。

好吧，主观了，撤回撤回。

惯常而言，人类总是忙起来恨不得全天下的麻烦事儿自己主动打包滚蛋，闲下来又总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干干不了还浑身难受的生物，大段的空白时间在这种时候就会变成一种折磨，让他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只能左一下右一下到处乱摸。

李弘毅这两晚都是一个人占了一排位置，他独身进入副本，本就底气不足，没人在边上反倒能给他松一口气的空间。

他过本的方式一向是又苟又怂，只要跟在大队伍屁股后头把漏捡好了，一点点磨到高级副本的门槛上，应该就能安安稳稳地完成愿望了。

后面那排坐着三个玩家，早晨他们仨冲过去强行把那个女玩家救回来的行动历历在目，李弘毅其实挺想跟他们打好关系，不过那个个子最矮的看着就不太好惹，面相太刻薄了，还把头发剃得很短，活似刚放出来的服刑人员。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只是楼逸舟卧床几个月后为了防止以后出现类似状况特地请托尼老师剃的——无视了对方三番五次的苦心劝说。

脖子后头凉飕飕的，楼逸舟在半个小时内第三回去撸自个儿的脑袋后，终于承认了剃这玩意儿屁用没有，连防个瞌睡都做不到，还让人浑身不得劲。

以防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睡意想弄死自己，他往后领口插了支钢笔，金属冰凉的触感蹭着还没长出来几公分的发茬，十分清凉。

他慢慢偏转视线去看相隔不到十公分的周祎，结果非常不巧，他俩的视线撞到一块儿去了。

周祎：“！！！”

楼逸舟：“......”

前者飞速低头弯腰扯开鞋带重新系好，后者一把挑飞水笔盖儿在空白的a4纸上奋笔疾书，拿不知所云的符号涂了大半面。

他的下一步动作是脖子前倾，两眼死死盯着颇为刺眼的屏幕，努力拿时间催眠自己。

以为只要不主动去想去在意，时间的客观流速就会在主观层面上缩短，这就跟心静自然凉一样，是个传承已久的谎言。

邮件页面忽然弹出一条新消息。

【AAA客户一号：请问咪在不在呀？】

柳槐一愣。

咪？这是什么称呼？

【AAA客户一号：是这样，您上回那幅画是我预定的，但官方说它没法按时交货，让我直接来联系您呢。】

【啊，这边正在修改，也是为了能提供最优质的商品，可能要麻烦您稍作等待。】

柳槐斟酌了一下用语，把“作品”两字改成了“商品”。

【AAA客户一号：那到底要等多久啊？】

听语气是个女生，柳槐想了想，回复道：【今晚我们会连夜赶工的，您先去睡一觉，休息不好的话皮肤也会变差的，到时候也没精神欣赏成品了啊。】

【AAA客户一号：那......好吧。】

对方虽然消停了，不过看那勉强的语气，随时都可能来催第二波，柳槐把邮箱界面缩小了，打算干完就传，力求早点解决麻烦事儿堵住客户的嘴巴。

在毛茸茸的恶魔身上勾勒了更加清晰的轮廓，保存好上传给主人提供的接收方，他主动向那位客户发了消息：【这边已经发货了，您可以向物流那边催下进度了。】

如他所想，对方还没下线，而且几乎是秒回：【嗯嗯好了，辛苦咪大半夜加班啦！】

要是自己消极怠工，对方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吧，要翻脸不说，指不定还要从屏幕里爬出来上演一番午夜凶铃。

【AAA客户一号：收到大大的画啦，好棒！】

柳槐动了动指头：【感谢。】

【AAA客户一号：我有个姐妹也想约稿，我马上就让她下单】

柳槐脸上的笑容一僵，答应的词语瞬间停顿在了指尖。

我不着急完成kpi，真不需要您介努力地替我宣传。

“嗨我亲爱的朋友们，早上好啊，昨天晚上......哇老大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早饭吃到脏东西了？”

“还不如来点臭鸡蛋呢......”柳槐趴在桌上，气若游丝，“人类到底为什么要社交，效率又低又难搞，还需求很多没必要的礼貌......”

楼逸舟把谷雨拉过去说小话：“别去招他，他昨儿被个客户连带着姐妹一起折磨了快四个小时，现在暴躁得很。”

谷雨：“那客户是不是性别为女，打字时候语气嗲兮兮的。”

“你怎么知道？”

“你还没来的时候，现实里，有回丫被人拦在街上要微信号，”她平静地说道，“挡箭牌还是我，解决后柳槐亲口跟我说的，最烦那些语气词一堆的小女生。”

周祎：“啊？”

楼逸舟：“还有这事？”

“但我怀疑他烦的不只是小女生，他是平等地鄙视一切人类。”

三人齐齐沉默，半分钟后，沉重的叹息包裹了这个小角落。

“喂，你们看到崔胜了吗？”

办公室与宿舍连通的门被推开，陈俊宇急匆匆跑进来，他的眼睛瞪得很大，鼻翼微微翕动，嘴唇不自觉地张着，呼出急促的热气，一只手紧紧握着门把，另一只扶着腰，好像他刚刚跑了个一千米回来，脊椎连带着腿部肌肉实在受不住这折磨了一样。

“没看到，他今天不是起挺早吗？”崔胜的队友常凯申跟他没住在一起，这会儿发话倒是积极，“我起来之后还去看过一眼，那会儿人就不在了......哎，我记得是谁来着，那个，李弘毅是吧，他不是跟你一块儿住的吗，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还是说这跟你有关系？”

李弘毅顶着俩熊猫眼指着自己咬牙切齿：“我，这两天没一天达标，快三十六小时没睡，我怎么知道他跑哪去了。”所以关老子屁事啊，老子连躺床上都困难，还能有闲心去搞死玩家，再说了，他为什么要对别的玩家动手啊？

对啊，他自己都想不到对别人动手的理由，这个常凯申为什么一上来就觉得说崔胜出事是因为别的玩家？

反应过来的不止他一个，柳槐嘴角扬了扬，十分熟稔地在地上踢了一脚，把自己送到墙边一个非常舒适的位置开始看戏。

他不说话，总会有人开口的，比如某位秉持公平的王小姐。

“除非某些阵营类和逃杀类副本，提及玩家失踪的时候我们第一反应永远是他触犯了副本规则，”她在自己的工位上不动如山，浑身散发出的气场甩了那位主人不知道多少条街，“所以我很好奇，为什么在队友失踪的第一时间，你就开始怀疑他被别的玩家杀了？”

常凯申很明显地一愣，眼神中没藏好的慌张瞬间漏出。

“各位员工早上好啊，我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钟声响起，主人施施然走进办公室，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渐渐紧张起来的空气。

“让我们恭喜常凯申，他从今天开始就要去大办公室工作啦，恭喜升职！”

张婉莹两晚上都达到标准，你常凯申又凭什么？

“所以，升职的标准......”杜晓橙轻声说，“是杀人吗？”

她的声音很轻，主人却肯定听到了，不过那小女孩装聋作哑，瞥了杜晓橙一眼也没说什么 。

“新的工作已经下发，常凯申跟我走，其他人赶紧坐回去啦。”她照惯例拍拍手，示意常凯申跟着她到会议室另一边去。

身后视线里的不友善和怀疑已经到达峰值，常凯申连东西都不敢收拾，抄起两支笔，活似逃亡一样几步跑出了众人的视野范围。

“看来真的是他。”王异叹了口气。

周祎则扭头看了柳槐一眼。

是他吗？

柳槐微笑得天衣无缝。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只是个看戏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新点了收藏的读者，谷子表示要送您一个香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