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坪乡坐落于翠山的半山腰,一路往上还有几个偏僻的村落。
山如其名,常年碧绿,翠色覆盖,树木茂盛。
一眼望去像是荒山,若不是水远杉跟着跛脚老板,恐怕会在山里迷路。
隐秘偏远,远离都市,网络不佳,消息闭塞,的确是交易的绝好场所。
只有五里坪乡的入口处有一个孤零零的监控摄像头,像是这座法外之地的守卫,监视着每一个进出的犯人。
入口监控里没有出现逃跑女人的身影,村长排除了女人从公路离开的可能性,让大家分区域排查小路和树林。
墨染的夜铺满整篇天空,一无所获。
回去的路上,跛脚老板对水远杉添了几分信任,打开话匣子。
跛脚老板叫吴成,他在水远杉面前自我调侃名字取错了,如今才会一事无成。
吴成还在娘胎里就营养不良,生出来双腿不一样长。
从小被贴上瘸子的标签,小学没读完就辍学,起初帮着家里放牛,结果一瘸一拐跟不上牛的速度,把家里的老黄牛弄丢了。
后来就在家喂猪,猪被圈养着,跑不掉,没出什么差错,也没成什么大事。
前几年从村里搬到乡里,开了个小卖部维持生计,挣不了大钱,也饿不死。
吴成觉得自己也算是为这个家做出点贡献,甚至为此有些沾沾自喜。
随着年龄增长,同龄人纷纷成了家,他只有猪圈里的猪作伴,换了一批又一批。
他一度觉得自己娶不到老婆都是因为村里男丁多,女丁少。
几年前去吃喜酒,村长见他羡慕不已,问他想不想娶老婆。
他点点头,村长表示有钱就能办。
“对!有钱就能办。”木制圆桌上,村长把杯里的二锅头一饮而尽,空杯子重重落到桌面砸出声响。
几个男人喝得面红耳赤,只有水远杉面色不改。
吴成跟着喝了一杯,连哭带吼的说:“那可是花了一千块买的啊。”
傻青年的父亲在旁安慰道:“三弟,没事。跑了就跑了,咱们再买个不就完了嘛。”
然后转头朝水远杉问:“我听说爆哥那里还有大学生?”
水远杉扯着笑回道:“有是有,脑袋被打破了。”
村长道:“要是没点伤,我们还不敢要。”
话刚说完,桌上的男人们发出贼眉鼠眼的笑。
“怎么说?”水远杉追问。
村长夹了颗花生米,悠悠地说:“大学生多聪明啊,管不住的,得去爆哥那里练练性子才行。仓库里那些都被玩过,已经没了要逃跑的念头,又便宜又跑不掉。这买卖多划算啊。”
“一定要大学生吗?”水远杉问。
吴成的那个傻侄子手里拿着一块鸡腿,嘴角一圈油渍,大喊着:“大学生是香的!婶婶就是香的。”
吴成猛拍了傻侄子一脑袋,“说什么胡话!”
傻侄子边啃鸡腿边傻笑,嘴里喃喃道:“香的!”
不知是在说手里的鸡腿,还是那个已经逃走的大学生婶婶。
村长乐呵呵地接着聊:“村里女娃少,你想嘛,养女的就是赔钱货,哪家愿意养嘛。就算有女娃,彩礼贵得很,娶媳妇难呀。还不如去买个大学生,基因好,旺香火。”
又是一阵哄笑,水远杉勉强地扬着嘴角陪笑。
他原以为仓库是交易市场,供买家挑选。但听村长的意思,比起交易市场更像是……服务市场,不难想象那里会发生什么。
他想到纪月那天在车上的话,一个女性花二十几年获得高学历,慢慢挣脱那些拴住她的桎梏、镣铐,刚要迈入新的人生,却成了这些人延续香火的盘中餐。
他们像是一群猎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猎人也分等级,按照权名利划分,所谓的大人物在最里面那圈,拥有最先品尝权。
围猎的最后,就轮到这些村子里的男人,他们把猎物最后一根骨头也蚕食殆尽。
想到这里,水远杉胃里一阵翻涌,一摇一晃地起身,拍着村长的肩膀问:“厕所在哪?”
“右手边那间。”村长指着主屋旁的小屋子,“你这酒量还得练练哦。”
水远杉摆摆手,朝厕所走去。
村长的家与整个五里坪都存在违和的割裂感。
是新修的小洋楼,外墙刷得亮白,院里停了辆小轿车,约莫十来万。
厕所是干净的蹲坑,甚至有即出热水的淋浴。
水远杉关上厕所门后,原本摇摇晃晃的身子立马站直,眼里的笑意隐去,疾步走向洗手台干呕。
现下的他,是狩猎这群围猎者的人。
手里握着一支箭矢,只要他想,就能让箭矢射到围猎者的后脑勺。
可是然后呢?惊扰其他围猎者?
狩猎游戏不会消失,只会换个猎场重新开赛。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摇摇头定神。
撒出去的网还没铺开,他需要耐心,直到能用一支箭矢射杀网里的所有人。
水远杉走到冲水箱,用力按下,一阵冲水声后,他又挂上笑意回到桌前:“哎呀,终于不是旱厕了。”
村长给水远杉面前的酒杯满上,满脸红润地说:“爆哥的生意做得好,大人物喜欢来旅游,我们翠山嘛,日子就好过了。”
说着村长给桌上男人使了眼色,“来,大家敬李杉一杯。今天帮着忙前忙后找人,辛苦了。以后爆哥那里要是有大学生,记得给小吴留着。”
这个小吴指的是傻侄子。
傻侄子鸡腿吃完了,正在舔手指。
水远杉端起酒杯,回道:“客气了客气了。我干了,大家随意。”
一饮而尽。
连同那股不断反胃的恶心。
晚上村长把水远杉留下,说是照顾,水远杉自然知道是怕他乱跑。
爆哥没让水远杉去仓库,肯定是有所顾虑。
村长自然懂这层意思。
水远杉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想要下楼得穿过整个走廊。
想得真周到。
水远杉的房间有扇狭小的窗户,他量了量,勉强能穿过。
村长家是独户,周围没邻居,夜里一点动静都能被放大。
他刚想跨到窗户外,就听到走廊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突然,门被推开。
村长醉醺醺地闯进水远杉的房间。
水远杉半坐在床边,揉着眼睛看向门口:“村长?”
“哎哟!看我醉得,走错了,走错了。”村长靠在门上一脸歉意,“打扰你休息了,快睡快睡,明天还得在山里找一天。”
“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回房间?”水远杉势要起身。
村长连连摆手:“没事,你睡你的。”
村长关上门后,水远杉轻声靠在门后听,村长脚步声平稳坚实,没半点醉鬼该有的摇晃。
刚才演得挺像。
他原本是想去找找仓库的位置,有了村长这出试探,水远杉也不敢贸然从窗户溜出去。
他躺在床上,想到戚知初。
分开一天了。
戚知初和纪月可能也会被迫成为围猎的对象。
整夜无眠。
不到六点,村长就来敲门。
水远杉穿好外套跟着下楼,吴成和其他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还是和昨天一样两人一组分区域找。
到了傍晚,吃完晚饭吴成提着手电筒坐在路边,有些急了。
水远杉用手电筒,朝树林里晃了晃:“面积太广,两人一组效率太低,还是分开找吧。”
村长本想拒绝,吴成开口道:“说得对,昨天才找那么点地方。而且那么冷,再找不到说不定人都冻死了。”
“哎,行吧。”村长叹口气。
水远杉迈步朝西边的林子里走,走出一段路后他发现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
于是关了自己的手电筒,借着月色往另一边走。
他上午在一片松树林附近捡到了一块衣服布料。
碍于当时有其他人在,他没再往前找。
松树林有一片低矮的杂草,没过水远杉的腰部。
他怕引起注意,没开手电筒,地形略陡峭,他几乎是前脚试探着踩踏实了才敢落脚。
一声清脆的枯枝断开的声音从他侧面传来,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面容,一把短小的水果刀在月光下泛着白光。
直溜溜朝水远杉刺来。
水远杉侧过身躲在松树后,水果刀刺空了。
握着水果刀的手毫无章法地在空中乱挥,连带着空气里都是持刀人不安和混乱的气息。
水远杉屏息凝神,一秒后从松树另一侧绕到持刀人身后,钳制住对方的手腕。
水果刀落在地上。
持刀人反抗起来,想咬水远杉的手。
却被水远杉用虎口捏住嘴,动弹不得。
“别出声,他们会找过来。”水远杉低声警告。
身前的人颤抖着双肩,被捏住的嘴含糊地说:“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想回家就安静点。”
水远杉试着松开一点力气,那人立马想挣脱逃跑,水远杉只好用力拉住她,再次警告:“别动!我不会害你。”
“吴成不在这里,别怕。”水远杉再次试着卸下力气,那人没有逃跑的迹象,“时间不多,听我说。”
那人点点头。
“你往西走,那边不会有人去找,西面有条湍急的溪流,仔细听水声就能找到。然后跟着溪流走,一路向下,别太靠近溪边,容易被发现。还有,那边很陡,你得小心点。”
水远杉弯腰捡起水果刀,递到女人手中:“拿好。”
女人颤抖着握着水果刀,说:“你不是这里的人。”
水远杉没回,继续说:“会游泳吗?”
女人点头。
“那就好。到了山脚不要走大路,也别在路上搭车。大路旁有一片树林,穿过去是一条河。河边可能有船,可能没有,最好别去动那艘船。水不急,只能靠你自己游过去。”
水远杉看着女人的身形,消瘦得不行。
长期被关在屋里虐待,估计体力也吃不消。
水远杉想了想说:“游过去就能回家,你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吧?”
总要给她一根胡萝卜,悬在那里才不至于放弃。
水远杉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纸币,“这些钱你拿着,游过去后在路边躲着,私家车别出去,遇到警车或者客运汽车再出去拦,记住了吗?”
女人接过皱巴巴的纸币,一张一张理顺卷起来,神情比之前放松很多。
“你为什么帮我?”
蓝色夜幕正在一寸一寸吞噬白昼,水远杉看了下表,对她说:“是你在帮我。快走吧,别回头。”
水远杉送她往西边走了一段,才往回走。
还未走出百米,手电筒的光晃在他脸上,他迷眼见来人是村长。
他偏头看了眼身后,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树林里了。
“别找了。”村长说。
“你们找到了?”水远杉心里一紧。
“没找到,但是爆哥找你,说有急事。”
水远杉接过村长手里的电话,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爆哥:“爆哥?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重重的呼吸,随即熟悉的声音穿过电流如密密的针尖扎入水远杉耳膜里:“我是……戚知初……”
戚知初的声音疲惫不堪,甚至带点隐忍。
水远杉握手机的手青筋暴起,面上却风平浪静,他刚想开口,电话那头换了人:“杉儿啊,你来一趟吧。这小子对你爱得够深,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