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知初过了一个很愉快的周末，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这么轻松自在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通过这个周末才确信自己真的拥有了第一个朋友。

即使早在秋季运动会的时候，水远杉就说过他们是朋友了。

这次不一样，他们共享了心事，把自己剖析给对方看。

这才是朋友。

显然水远杉比他还要开心一些，每天准时准点到3班门口等戚知初吃午饭，吃晚饭，下晚自习。

“原来尖子班的学生也会心急着下课啊。”水远杉看着快速收拾好书包的同学狂奔出教室，感叹道。

水远杉并不知道晚自习结束后，住校生只有40分钟时间进行洗漱整理。

每次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了后，住校生都会健步如飞跑回去抢夺优先洗澡权。

戚知初用笔敲着水远杉面前的错题集，示意他集中注意力：“你有没有发现这类题你总是出错？”

水远杉收回目光，盯着错题集看：“有吗？”

戚知初往前翻几页，指给水远杉：“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同一道题的不同问法。”

“这个是基础知识，H2SO4有强氧化性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道题做错了？”戚知初严厉地用笔敲了敲桌子，语气和化学老师没两样。

水远杉像猫一样，往戚知初肩膀上蹭，讨好卖乖地说：“戚同学，你好凶。”

戚知初往旁边移了点位置，水远杉就跟过来，一副戚知初不消气不罢休的样子。戚知初有些拿他没办法，绷着的脸松弛下来，说：“好了，我刚说话太大声了，你起来。”

“不气了？”

“快起来。”

“你先说不气了。”

戚知初叹着气，说：“不气了。”

水远杉这才坐直，和小学生一样双手叠放在书桌上，眨巴眼说：“戚同学，请讲题。”

戚知初把错题集往水远杉面前推：“你先把这几道错题念几遍。”

“啊？”

戚知初盯着他，没说话。

水远杉不情不愿地拿过错题集念起来，边念边用余光看戚知初的表情。

念到一半时，戚知初突然喊停：“等等，你多念了一个字吧？”

“有吗？”

“这道题是说浓H2SO4，另一道题没有浓字。这么大一个字，看不见？”戚知初下意识加重了声音。

“还真是！”水远杉像发现了新大陆，根本没意识到在这种基础问题上因为审题不清楚丢分是多么吃亏的事情。

戚知初不明白水远杉为什么还能这么淡定自如，就好像并不在意高考，只是把补课当做一种消遣。

水远杉还在翻那几道错题，自嘲着：“戚知初你也太厉害了吧，哈哈哈我真的看错了，这里有，这里没有，这里又有，太好玩了。”

“你其实并不在意考得好不好吧？”戚知初问。

“怎么会！我当然想考个好大学！”

“那你能认真对待这件事吗？而不是把一个基础错误当成有趣的玩笑来看待。”戚知初说得很严肃，水远杉立马收起笑容。

“我没有当玩笑，但也不用这么严肃嘛，如果错一道题我就难过一次，戚知初，那你每天都会对着一张以泪洗面的脸了。”水远杉说着碰了下戚知初肩膀，“开心点啦。是我犯了基础错误，不是你犯了，这么愁眉苦脸干嘛。那个词怎么说的，哦，我这叫苦中作乐。”

“你……”

“我这种乐天派是不是还挺好的？高三压力这么大，一道错题我就紧张得不行，还没到高考我就被压垮了。”

“我……”

“你也是，别这么紧绷着。帮我补课压力这么大吗？还是说我真的太笨了，你嫌我难教不想教了？”

“不……”

“不是就好。现在是12月28号，还得教我半年呢。戚同学，别嫌弃我啊。”

戚知初发现很难真的对水远杉生气，他总是有办法把郁结的气给化解掉，而且还让你觉得他说得蛮有道理。

“你不笨。继续吧。”

“好嘞！”

不一会儿，水远杉突然问：“对了，我听说元旦过后你们尖子班的学生就要开始争取保送名额了？”

“嗯，今天下午班主任刚说过。”

“你要去试试吗？”

戚知初摇摇头。

“为什么？你的成绩完全可以试试保送清北吧？”

戚知初笔下一顿，说：“我不想去北京。”

“那就上海？复旦，交大？”

戚知初摇摇头，翻过试卷一边做英语的完形填空，一边回：“我想留在津山。”

“什么？”

墨水在填写答案的空白处留下一小团黑点，戚知初看着那个黑点说：“考津大。”

水远杉把戚知初的身体扳过来对着自己，一字一句地问：“没听错吧？津大？”

戚知初点点头。

水远杉有些惋惜地说：“可是你这个成绩去津大是不是有点太吃亏了？高出分数线六七十分吧？”

“嗯，我知道。”

“我能问为什么吗？”

那团黑点变得更大了，戚知初有些恍惚，想了想说：“有个重要的人也想去那个学校。”

他没告诉水远杉那个重要的人是戚知楠。

水远杉理所当然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有些别扭地说：“你这个思想就不对了。不能因为……别人想去你就想去。你应该考虑自己想去什么学校。”

“我没什么想去的，津大就很好。”

水远杉心情瞬间从高空坠落，说：“那我觉得清北也很好，你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下这两个学校？”

“津大有个她想读的专业。”

“什么专业？”

“社会学。”

“社会学其他学校也有，何必去津大？”水远杉不知道自己在争什么，但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不一样，津大有个性别研究中心，她想去那里，所以我也想去看看。”

“所以……你读文科也是因为她？”

“嗯。其实文科理科对我而言没有区别，我没有特别的偏好，只是她喜欢思辨的学科，我就读了。”

虽然水远杉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亲口听到戚知初说出来到底还是不一样。

他有些沮丧地说：“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嗯，很重要。”戚知初点点头，然后偏头问，“你呢？想去哪里读？”

水远杉趴在书桌上，无精打采地说：“以前我想读警校，但现在……还没想好。”

“为什么？我觉得警校很适合你。”

戚知初看着把头埋在臂弯里的水远杉，听见他说：“那天在山上，你以为我低血糖还记得吗？”

“不是低血糖，是有些特殊的晕血症。”戚知初纠正他。

“二姨和你说了？”

“嗯。”

水远杉半边脸露出来，望着戚知初，声音闷闷的：“嗯，因为有特殊晕血症，没办法报考警校。不过也是好事，像我爸那样成天不在家也不太好，对吧？”

戚知初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那是水远杉的伤口，即使他表现得不明显，戚知初仍旧捕捉到语气里的失落。

半晌，戚知初说：“那等你想好读什么学校再告诉我吧。”

“嗯？”

“如果你在津山读，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经常见面，如果你不在……”

说到此处，戚知初声音弱了下去，他还没考虑过这件事。

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也许上了大学水远杉就会有其他朋友，而他又会变成一个人。

但没有谁规定过一个人一生只能有一个朋友，况且在认识他之前，水远杉应该也有很多朋友，他不过是水远杉漫长人生中短暂结伴过的其中一位而已。

不过，水远杉可能会是他唯一的朋友。

毕竟他这样的性格，也很难交上其他朋友吧。

只有包容度很高的水远杉才能受得了他的别扭。

这么想着，他觉得水远杉对他真的很好，会给他带早饭，会给他过生日，毫无保留地站在他这边，从不会对他生气。

他可能再也不会遇到这么好的朋友了。

但他呢？除了帮水远杉补补课，好像没有什么可以给水远杉。

就连之前欠的钱，也还没还完，反而欠水远杉的其他东西越来越多。

戚知初周围的空气都像泄了气，萦绕着一圈遗憾。

水远杉坐起来：“如果不在一个城市也没关系，我会来找你的。”

“如果很远呢？”

“能有多远？没有飞机我就坐火车，没有火车我就坐大巴，没有大巴我就骑摩托，没有摩托就骑自行车，如果自行车坏了，我就用这双腿走路来找你，就像那天，我们走回学校一样。”

水远杉说得极其认真，戚知初被他逗笑了，说：“有大学的城市应该不至于让你走路回来。”

“我这是举例，表明我想来见你的决心。”

“我也会来找你的，不过可能不会很频繁，我要认真上课，课余时间会去挣钱，等存够了路费就会来找你。”

“真的？”水远杉有些惊喜。

“真的。”戚知初答。

“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水远杉好像还是不太相信，摇着戚知初的肩膀继续问。

戚知初被他摇得发晕，说出来的字都是抖动的：“真的真的真的。”

“等下。你带mp3了吗？”

戚知初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mp3，像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你没有用它吗？”

“用了，我怕弄坏，所以每次用完都会装起来。”

“不会坏的。”水远杉拿过mp3，按了几个按钮，对着戚知初说：“怕你刚才是骗我的，我重新录音。”

戚知初看着眼前的mp3，想到了那些采访的记者。

水远杉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想要缩手，却被戚知初一把抓住。

黑板上方的时钟转到10点40分。

教学楼的灯光自动断电，静谧幽森的黑暗笼罩着他们。

戚知初的手握得很紧，水远杉的脉搏通过手掌传递到戚知初的心脏，说不清谁的心跳更快，晦暗不明的路灯灯光投射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重叠。

mp3屏幕上跃动着波动的音纹，微弱的屏幕光打在两人脸上。

戚知初缓缓开口。

“水远杉，如果我们没在一个城市读大学，我也会努力来见你的。”

心脏跳得更快了，手掌传来的脉搏告诉戚知初，水远杉也是一样。

戚知初真诚地望向水远杉，看着他的眼睛说：“真的，真的，真的。”

手掌心的脉搏似乎停了一拍，他看见对面的水远杉微启嘴唇：“戚知初，我要收回我刚才说的话。”

戚知初闻此拧着眉，嘴角都快弯到下巴了。

这时水远杉把mp3往自己的方向倾斜了点，看着戚知初的眼睛。

郑重其事地说：“如果连自行车都坏了，我会用跑的来见你。”

而不是用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情话大比拼时刻。

说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认真，结果最后谁也没去找谁，扯平了。

罚你们重逢后亲个嘴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