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才发现夜里下了小雨，地上积起水。

水远杉踩到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圈涟漪，两个人的倒影也随着涟漪散开。

快走到寝室门口的时候，戚知初停下来：“不用送了，你快回去吧。”

“你元旦什么安排？”

“去科学馆。”

“跨年呢？”

戚知初对这些节日没有太大的概念，自从家里发生变故后，连春节都没有认真对待过。

所以他对水远杉说：“就在寝室。”

“那也太无聊了吧！我们去岷河广场跨年，每年都很热闹。”

“寝室会关门的。”

“那就……住我家？”

戚知初突然想到上次去水远杉家，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看着自己的脚尖犹豫着。

水远杉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又说：“就这么决定了。我去科学馆等你。”

戚知初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很晚了，你快走吧。”

水远杉转身跑出几米远后，转身轻喊戚知初：“等你哦。”

戚知初给他挥着手，没说其他，朝寝室走去。

306寝室，许玮正在焦急地跺脚。

他知道戚知初留在教室给水远杉补课，往常戚知初会赶在熄灯锁门前回寝室，今天晚了20分钟还没回来。

作为班长，同寝同学夜不归宿多少让人有点不放心。

戚知初没有手机，所以他也没办法直接打电话问，就算有手机，平常大家都放在寝室不能随身带到教室。

思考片刻后，他蹑手蹑脚走去阳台。

在寒风里哆嗦着，给水远杉拨去一个电话。

水远杉刚下出租车，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显然很震惊。

这么晚了，许玮打电话干嘛？

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焦急的声音：“水远杉，你快放戚知初回寝室，都锁门了。”

水远杉停下脚步，问：“他没回来？”

“没啊。不是在给你补课吗？”

水远杉立马挂了电话往小区外跑，在路边遇到了开车回来的水明宏。

他拉开水明宏的副驾驶车门，说：“去学校。”

水明宏见水远杉表情凝重，没问原因，掉了头直接往津山一中的方向开。

车里水远杉捏着手机，眉心就没舒展过。

他突然意识到，戚知初没有手机，除了在固定的时间找到他，其他时候他根本不可能联系到戚知初。

那么，读大学后，要怎么联系呢？

戚知初会买手机吗？会告诉他手机号吗？

忧心忡忡地到了校门口后，水远杉拉开车门往男生寝室的方向奔去。

积水溅起来，冰冷的触感黏在腿上，惹得他心烦。

戚知初和水远杉道别后，在操场上走了一圈，他不知道要不要拒绝水远杉的邀请。

他想起那天在楼梯拐角见到的水明宏，穿着警服看着他。

那目光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试图说服自己水明宏并不是把他当犯人审视，但失败了。

到寝室楼下已经是11点，大门紧闭。

宿管阿姨应该是去查寝了，宿舍楼共计6层，没有电梯，来来回回大概需要十多分钟。

但今天，戚知初在外面足足等了30分钟，还没见到宿管阿姨回到一楼的管理室。

已是深冬，戚知初穿的也不多，嘴唇已经被冻得一片乌黑，他原地跺着脚试图取暖。

他拿出mp3听英文歌，心里跟着歌词哼，然后很快随机到了之前的录音。

戚知初发现原来自己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声音是有些发抖的，呼吸也很重，莫名地，他耳朵又烧起来。

然后是水远杉的声音，明亮又坚定的声音，在播到“自行车也坏了”的地方，mp3没电了，屏幕暗了下去。

戚知初有些失落地准备拿下耳机，就听见前方传来急促的踩水声。

他抬眼看到半弓着身子大口喘气的水远杉。

水远杉也抬起头看他，眉心终于舒展开。

在mp3完全没电前，他听到耳机里传来水远杉之前说的那句：“我会用跑的来见你。”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没回寝室？”

几乎是一前一后的问句。

戚知初指了指大门的锁，说：“锁门了，我在等宿管阿姨，但她今天好像不在。”

水远杉说：“许玮给我打电话说你没回去，所以我就来了。”

水远杉走近戚知初，身上带着潮湿的水汽，拿出手机给许玮拨了电话：“戚知初在宿舍楼下，宿管不在，进不来。”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水远杉抬眼看着戚知初，说：“行，我知道了。你睡吧。”

挂电话前，水远杉又补充了句：“谢了。”

“怎么了？”戚知初问。

“许玮说不要找宿管开门了，会被扣班级文明分。”

“……”

水远杉摸着后脑勺，说：“去我家吧。”

戚知初有些犹豫。

“我家是什么龙潭虎穴吗？这么害怕？”水远杉打趣道。

戚知初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又抬手看了下手表，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下轮不到他做决定了，不得不去，于是无可奈何地说：“麻烦了。”

戚知初边走边想：水远杉说过他爸爸经常不在家，所以不一定会遇到水明宏。

“爸，寝室关门了，今晚戚知初去家里住。”水远杉屈指敲了敲车窗，对着驾驶座的人说。

戚知初听到水远杉的声音，抬起头恰好对上水明宏的眼神，他肩背紧绷，干涩地喊了声：“水叔叔。”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上车吧。”水明宏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戚知初和水远杉一起坐在后排，水明宏把中央后视镜调整了位置。戚知初抬头看时，发现不会再对上后视镜里水明宏的目光，心里绷着的弦松开了些。

“怎么今天这么晚？”水明宏问。

水远杉玩着手机上的贪吃蛇，回话说：“我让戚知初帮我补课，没注意时间。”

“你小子补课？”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戚知初看见水明宏的肩膀都笑得抖动起来，“你别拖累戚知初的成绩。”

贪吃蛇输了，水远杉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对着驾驶座说：“这话就不够意思了，你儿子有这么差吗？我也会给戚知初补英语。”

“就你？”

“不信你问戚知初。”

戚知初缩在角落，突然被叫到名字，身子不禁又绷直，他看着后视镜说：“嗯，水远杉英语很好，教了我很多。”

“听见没！我在教年级第一英语。”

水明宏从中控台随手抓了一个杂物朝后座扔，砸在水远杉身上，说：“把你能的。”

“诶诶诶，文明驾驶，手别离开方向盘。车上还有两个准考生呢！”水远杉回嘴道。

水明宏又笑了几声，没再接话。

戚知初想到戚文东，那人已经很久没有找过他了。

以前每次都是把电话打到班主任那里，再由戚知初借班主任的手机拨回去。

他们的对话很简单，无非是要钱，诉苦。

戚知初把脸别到窗边，觉得父亲与父亲之间的差异实在太大了。

水明宏停车后去便利店帮戚知初买洗漱用品。

水远杉先带着戚知初上楼，朝自己房间边走边说：“今晚你睡这里。”

“那你呢？”戚知初问。

“和你一起睡啊。”

戚知初没有和别人睡一张床的习惯，他看了眼床，好在还挺宽的，松了口气。

水远杉盯着他，笑出声：“逗你的，我睡书房。”

“啊？哦。”

“你这个表情，不会是很期待和我一起睡吧？”水远杉背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看着戚知初。

戚知初发现自己最近耳根发烫的频率有点高，还有心跳总是会超出预期。

他甚至怀疑高考体检的时候，会被查出什么疾病，导致没办法读大学。

“不是。”他否认道。

“是也不行。”水远杉突然凑近说，“你知道的，我喜欢男生，万一呢。”

戚知初别开脸，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想可能真的完蛋了，通不过高考体检了。

“戚知初，你真的……”

戚知初盯着水远杉，等着他说后半句。

但水远杉却把那句“太可爱了”给憋回去了。

说出来的话，似乎太明显了，他想。

“去洗澡吧。刚才吹了那么久冷风，别感冒了。”水远杉从衣柜里拿出一张干净的毛巾，还有叠好的睡衣，一并递给戚知初。

戚知初有点木楞地接过去，被水远杉推着朝房间里的卫生间走。

水远杉上初中后，有了隐私意识，强烈要求从次卧搬到有独立卫生间的主卧。

主卧卫生间里全是水远杉自己的日常用品，他事无巨细地告诉戚知初沐浴露、洗发水、护发素的位置，戚知初呆呆点头。

水远杉关上卫生间门后，半天没有听到水声，又敲门问：“没事吧？”

戚知初这才缓过来，立马打开水阀，冷水打在他身上，刺得他连连后退，手不小心打翻了洗发水。

他弯腰拾起洗发水瓶子，说：“没事。”

水远杉听着卫生间的声响，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但还是退了半步说：“有事喊我，我就在门口。”

“好，好的。”

戚知初回过神时，淋浴头的水已经变得温热。

水汽很快就弥漫到整个卫生间，他这才慢半拍地脱掉身上的贴身衣服，刚才太慌张都忘了自己身上穿着衣服。

主卧卫生间门有一层磨砂玻璃，虽然看不清两边的情况，但能些许看到门外的一团黑色影子。

看不清水远杉在做什么，可能是在玩贪吃蛇，或者其他。

大概是没想到水远杉真的在外面等。戚知初不自觉加快了洗头发的速度。

沐浴露很香，每次水远杉凑近他的时候，都能闻到这个味道。

是带了点桂花的清香，不会很浓郁，只是淡淡的桂花香。

戚知初又瞄了眼门上的影子，莫名地觉得磨砂玻璃好像变得透明了，他和水远杉就这样隔着透明的玻璃相互凝望。

这么想着，他觉得自己腹部下方有些发胀。

他低头看了眼，说不清什么感觉，总之脑海里登时一片空白，他用手捂住脸，洗发液的泡沫留在脸上，盖住了他发烫发红的脸颊。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羞愧难安。

但与此同时，这种微妙的情绪让他不受控制地胀得更厉害。

淋浴的水流打在身上，引得他体温升高，他颤抖着手把开关往冷水的方向拨动，很快皮肤外表的温度降下去了一些。

但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

头发上的泡沫顺着水流划过他的睫毛，为了不让水流到眼睛里，他只好闭着眼睛。

失去视线后，其他感官被加强，他感受到带着桂花清香的泡沫划过他的脸颊，然后是脖子，由于水流作用，泡沫被分散开，桂花香也随之流向四处。

他似乎听到门开了，大概是水明宏买东西回来了，不知道水明宏说了什么，磨砂玻璃的那个影子动了动，然后扯着嗓子对着外面喊：“我在房间里，戚知初在洗澡。”

戚知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水远杉的声音在身体里被放大，他发誓他没有那个意思的，但事情就那么发生了。

不知过去多久，水远杉突然开始敲门：“戚知初？你没事吧？”

能……能有什么事？

为什么水远杉突然问自己，是发现了什么吗？

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说不定会把自己赶出去。

怎么想都很奇怪，也许还会把他当成biantai，当成疯子，他们可能做不成朋友了。

戚知初无地自容，万分悔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浴室里的温度升得更高，他全身都滚烫。

敲门声变得更急促了，水远杉说：“你怎么了？洗这么久别晕倒了。”

戚知初看见磨砂玻璃上的影子变得更实了一些，是水远杉走近了。

他脑袋里现在迷迷糊糊的，还不行，现在不行，不能被看到。

“怎么不说话？真没事吧？再不说话我进来了？”

水远杉的手似乎已经放在门把手上，戚知初想到自己好像没有锁门，只要水远杉轻轻一扭就能推开。

不能被看到，不能。

他几乎是着急忙慌地张开嘴，但立马又闭上。

因为他发现自己喉咙一打开，就在喘粗气。

“你不会真晕倒了吧？我进来了啊？”

门把手发出一声清响，戚知初背抵在墙上，半阖着眼睛偏头看向正在旋转的门把手。

就只是那一眼，他觉得自己变成了那个门把手，被拧开了。

“没事！我没事！”

他干哑地喊出来，还没推开的门又轻轻被带上。

水远杉说：“那就行，喊你半天，还以为你出事了。”

“没事，真的没事，马上洗完了。”戚知初边说边看自己的手。

他把手伸到淋浴下冲洗，泡沫上的桂花香被一阵黏腻的气味覆盖，洗了两分钟左右，他抬起指尖放到鼻腔前嗅了嗅，那种味道还在。

他吐出一口气，有些尴尬地双手撑在墙上，腿有些发软。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子。

他简直不明白。

他挤了很多沐浴露，把自己清洗干净。

水远杉的睡衣是珊瑚绒的，摸起来很柔软，胸前有一个粉色的兔子。

还真是喜欢粉色啊。

戚知初把睡衣套上，出门前看了看镜子，镜子上有一层水雾，他伸手擦出一块位置看了看自己，表情还算正常，脸也没有发烫了。

他拧开门走出去，水远杉果然在玩贪吃蛇。

迎着水远杉的目光，他立马闪烁着低头，说：“我洗完了。”

“刚才喊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水远杉收起手机走过来。

戚知初有些心虚地用毛巾揉头发，说：“想事情去了，没听到。”

“好吧，下次别在洗澡的时候想事情，差点吓死我了。”

“好的，抱歉。”

水远杉走过去在他头发上揉了下，说：“又不是多大的事情，道什么歉。”

戚知初心想，其实这件事还挺大的。

当然，他不会告诉水远杉，这会成为他永远的秘密。

“我去洗澡啦，你去玩会儿电脑吧。”水远杉指着书桌旁的电脑说。

“嗯。”点完头后，戚知初突然又说：“那个……要不你等会儿再去洗吧。”

“为什么？”

因为怕味道还没散。

“因为……我需要你教我玩电脑。”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