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明姝猛然一听到这个称呼有了片刻的失神，距离上一世，已经很久了。

她连忙将她扶了起来，问道：“你是哪一个？”

“毓秀？珮玲？还是阿檀？”

“是毓秀是吗？”

杨毓秀涕泪纵横，连连点头应道：“娘娘，奴婢是毓秀。”

明姝又惊又喜，道：“你为何模样与前世不同了？”

“奴婢也不知，奴婢只知道您身死那一刻，皇宫内便派了人给我们这些跟在您身边服侍的女官、宫女、太监、侍从都喂了毒药或赐了一丈白绫……”

明姝猛吸一口冷气，竟没想到自己生前没能护好她们，死后也连累她们身死，一时间眼眸也蒙了一层水雾。

“是、是萧临？”明姝哽咽着问她，“还是薛芷惜？”

“应该不是陛下，”杨毓秀抬眸看了看她，没将她死后的景象说出来，那点情意早该在无尽的蹉跎与相互冷对猜疑的日子中消磨殆尽，唯剩怨怼和仇恨，毓秀垂着眉眼，泫然欲泣，“是薛贵妃，薛贵妃早就对娘娘您不满了，您一薨逝，她便拿了凤印传了懿旨，将我等赐死。”

“……”明姝死死捏着椅子把手，紧紧咬着唇瓣，那双稚嫩的眼眸如今盛满了盛怒，快要将人燃烧殆尽。

而后，她又泄了气，疲累地垂着眼眸，仿若枯老了般，声音暗哑：“对不起，毓秀，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们……”

“娘娘！”毓秀闻言，直接跪了下来，牵着她尚为稚嫩的手，道，“娘娘这并不是您的错，你护我们许久，也护我们良多，能陪着娘娘离开，是我等的幸事。”

明姝抱住毓秀的脖子，放声大哭，将上辈子的不公、委屈和痛苦都发泄出来。

“娘娘莫哭了……如今您能再次活过来，是祥瑞，是吉兆，您只要不再重蹈覆辙，这辈子可以另寻活路，不用再呆在那个吃人的深宫了。”

“毓秀……”明姝闻言点了点头。

“你为何还会来荆阳？”明姝敛下了情绪，心底隐约有一个猜想，问她，“天地之大，你既已经出了宫，那便随意随心而活，为何要来这？”

“或者说，来寻我？”

毓秀露出一抹真挚的笑意，她道：“娘娘可还记得陛下登基第二年的二月在未央宫时的情景？”

“……”明姝不解她为何提这个，未央宫，与坤宁宫地位同等的宫殿，是那薛贵妃薛芷惜的住所。

毓秀缓缓道来：“奴婢十岁入的宫，在宫中如履薄冰，终于能在一位才人主子身边伺候了，那才人却被薛贵妃嫉妒，生生磋磨她。那日奴婢替那才人告病假，结果却被贵妃污蔑，说奴婢犯上，不敬主子，奴婢被杖责，正好遇上了娘娘您，是您将奴婢带走了，又恐奴婢在才人那里受不到庇护，所以将奴婢带到了坤宁宫。娘娘，若不是您，奴婢恐怕早就死在了那年的冬日。”

明姝拉住她，不让她下跪，自己也想起了这回事，她说的那个才人也也有些印象，是一个十分貌美灵动的女子，刚入宫，被萧临宠幸了一段时日，后来不知怎么的被人状告与情郎私会，淫.乱后宫，后来死在了冷宫之中。

那时的她在做什么？

明姝回想了一下，记起那时在与薛贵妃分庭抗礼，为了能对抗贵妃的势力，她还将手伸到了朝堂，最后被萧临幽禁半年，还夺了后宫管辖权力。

明姝抿了抿唇。

“娘娘，奴婢那时候便发誓，生生世世都要护着您，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毓秀说着，又要跪下，“上辈子奴婢没能护住您，这辈子，奴婢说什么也不会舍下您一个人了！”

她说的坚决，明姝哀叹一声。

“起来吧，如今我不是后宫之主，你往后别喊那个称呼了。”

“奴婢省得了。”毓秀闻言便知她将她留下了，心中高兴。

“如今你是魏淑媛，我还是明家六房不受宠的五姑娘。”明姝道，“你现在也是谢家请的女官娘子，便是我的老师，往后人前人后还是照旧喊，免得出了什么差池。”

“娘、姑娘。”毓秀喊了声，摇了摇头，“人后我喊您姑娘罢。”

她态度很坚决。

明姝有些困乏了，也不想同她争论这些，便点头应了。

“都依你。”

想起了许久之前的计划，她又道：“淑媛，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

杨毓秀，哦不，如今是魏淑媛，她认真地点头，听着她的吩咐：“您说。”

“还记着阿檀教我们学过的点心做法吗？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还记着，我会写下来给你。”

“自是记得。”魏淑媛一时不解，但还是记得的阿檀做的东西，具体做法却不知，阿檀只和娘娘说了。那些小玩意儿很是新奇，在无数孤寂的时光里给娘娘带来欢喜，思及至此，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问，“您是想……”

明姝展颜笑，还是她懂她，还未说出口，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如今我身在明家，可未来如何我并不知晓，前世可以规避，但我总归要有傍身的东西，往后才不会受人拿捏……”明姝神情严肃，“你懂吗？”

“奴婢晓得了，此事奴婢定会帮您筹办。”

魏淑媛心中已有了计量，不禁又想到娘娘生在明家竟然还过得如此孤苦，又是一阵难受，眼角酸涩，哽咽难言。

明姝笑了笑，道：“这事辛苦你了，我这样的身份和年岁不适合做这些事情，要辛苦你代劳了。”

魏淑媛摇摇头：“娘、姑娘还需要奴婢，奴婢很开心，自然是乐意为姑娘效劳的。万死不辞！”

明姝噗嗤一声，破涕为笑，道：“好了，别说死不死这些不吉利的，如今重活一辈子，自然是要活得好好的。还有，以后别动不动就下跪，你如今年岁比我老，跪我可是会折寿的。”

魏淑媛也笑了。

“欸欸欸，姑娘吩咐，奴婢受住了。”她笑，“以后奴婢就跟着姑娘过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快活过日子，活得潇潇洒洒！”

明姝重生以来第一回笑得这般轻松愉快，好似美好的生活就在不远，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河洛明家。

芝南郡主坐在上位，一手支着额，听着底下妇人絮絮叨叨扯着家长里短，心中觉得烦闷，眉心微蹙，扫了眼底下的人，一时本就在偷偷看她脸色的妇人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本不是很想回来河洛的，但家中长辈过世，她作为明家的儿媳，于礼法上自是要回来一趟的，因着给早已过世的夫郎面子，她来了河洛月余了，除了守丧之外，便是听这些妯娌说家长里短，或是打上了她的主意。

也不知她们从何处听来的，她有意寻一个女孩收养，这些人今日便带着本家的女儿过来，一个个穿得格外的喜庆。

芝南郡主冷冷地扫了眼柳枝，后者惊得吓出一身的冷汗，苦笑着垂下脑袋，她可是太冤枉了。

芝南郡主名义上的大嫂张氏笑着对她道：“云娘可是住不惯？”

芝南郡主冷笑，住不惯也住了月余，现在问又有何意思？

“大嫂有话便直说了罢，本郡也坐了许久乏累了。”芝南郡主端起茶杯，抹开浮沫，语气轻淡。

张氏也看出她的冷淡，并不在意，想着要替老祖宗完成任务，忙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老太太心疼你，想着臻臻过世多年，你孤身一人会孤单，这不，想到要不要在明家族中寻一个贴心听话的女孩陪陪你。老太太说了，若是你不喜，便罢了，若有瞧得上的，赶明儿直接入籍到你那，一切都随你心意……”

“……”芝南郡主倦怠地听着她说，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染了丹蔻的指甲，心道句句都在拿老祖宗压她，这可算是随她心意？

张氏良久得不到她的回应，面上的笑也僵了三分，心想这位妯娌还是一如往常的不好相与，清高自傲、目无下尘，自己这一句云娘能得到回应都是看在她已故夫郎的面上。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她是个可怜人，身份高贵又如何？看不起她们又如何？还不是女儿死的不明不白，夫郎英年早逝，自己孑然一身，无人嘘寒问暖，索居离群，其中孤楚又怎是外人能知晓、体会到的？

张氏拿不定她的主意，但老祖宗那又要有个交代，软下声问她：“云娘心中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说，我虽不比你们聪敏，但也能竭尽全力替你分忧，事情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也好。”

芝南郡主暗自冷呵了声，当着众人的面上自然是要给她面子的，不管她是否是代表老祖宗，还是因为那个已经过世的夫郎。

她扫了眼底下的孩童，只觉得吵闹，半点没有臻臻的乖巧可爱，可她也忘了臻臻当初也是让她无比头疼的存在。

张氏见她愿意看了便使了个眼色，让下面的人一个个领着上来请安，借此机会让她瞧个清楚。

“……”大致看了几个，芝南郡主撑着脑袋，兴致缺缺。

这些个孩子虽长相软糯可爱，但远没有她在荆阳时在那个明家府门前惊鸿一瞥见到的那个女子来得要像。

心中这般想，便记起之前答应了明家那位小孩去家里看看的事，心道也该兑现了，想着回去便让萧临提早给她安排了。

草草看完这些孩子后，张氏还未开口，芝南郡主道：“你回去同老祖宗说，我已有人选，不必让她操劳这事了。”

张氏怔愣一刻，喃喃道：“哪家的孩子？”

她笑得意味深长：“明家。”

“不过不是这个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