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见异思迁吧,也实在是冤枉他了,每日面对着与亡妻极为相似的一张脸,他却还能时刻保持着清醒,知道她不是姐姐,也永远成不了姐姐。进宫两年,他从未碰过她一次,身为继后,她入宫两年却至今还未侍过寝。
可若说祁聿对姐姐情深似海,他又怎会立她为后?还有那淑贵妃和大皇子,又该当如何说?
这男人虚伪得很,明知一切是假的,当初却顶着来自诸位大臣和太后的压力,一意孤行,执意立了她为继后。为着这个缘故,自她进宫后,和太后的关系一直僵着,过了这么久都没能缓和几分。
可她亦不得不承认,她不喜他的虚情假意,却的的确确存了讨好他的念头,她所求的,便是从他手里多赢得一些恩宠。
当年姐姐最大的错,就是没有好好利用她的皇后身份博得圣宠,若非如此,那年嫡母秦氏病故的时候,姐姐也不至于没能赶在秦氏临死前见上她最后一面。
姐姐是府里的嫡出女儿,跟祁聿是相识多年的青梅竹马,成了皇后,可那又如何?一朝得罪了皇上便落到这般可悲的境地,连自己病中的亲生母亲都保不住,而她作为庶出女儿,又无缘和祁聿有什么瓜葛,若哪日姨娘有个三长两短,她和姨娘的处境只会比姐姐和秦氏的更凄惨。
在忠勤伯府,有父亲这样的家主,每一个女人都过得举步维艰,她既是已进了宫成了皇后,就该牢牢抓住眼下的地位,那些所谓的男女之情又何须去在意。
男人不过是用来当作踏板的工具罢了,她要她的姨娘在娘家过得比谁都好,即便依旧逃脱不了老弱病死,也不至于落到秦氏当年的境地。
进宫两年,她自认待晋宁不薄,哪怕是她的亲生的,她至多也就上心到这般程度。她待晋宁好,固然是为了稳固自己在宫里的地位,另一层缘故,却也是真心疼惜晋宁公主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
尽管如此,晋宁公主见了她,总唤她一声‘母后’,恭敬有余,却亲密不足。先前便也罢了,可今日她却瞧见晋宁靠在姜年的怀里喊姜年为‘娘亲’。
虽是民间的称呼,并不合宫规,可晋宁待姜年的态度却极尽亲昵。她瞧得真切,就连姜年,也是紧紧抱着晋宁公主不舍得松开。
晋宁态度失常也就罢了,终究只是个孩子,可就连姜年这位女医,也着实古怪得很。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茶盏。
都说孩子的眼睛最是明亮,能看见旁人瞧不见的东西,难道晋宁公主当真瞧出姜年有何蹊跷么?
可姜年的容貌,和姐姐并无半分相像啊。
她眉心微动,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莫非是姐姐借尸还魂?
她抿了口茶水,隔了这么会儿工夫,茶盏里的茶水早已凉透,凉得她打了个激灵。
世上哪会有如此荒谬的事,不过是话本上虚构出来的东西罢了。
***
十二月初五,是阮颜音的冥诞。
暮色四合,到了各宫掌灯时分,岑公公跟随在侧,跟着祁聿一道去了凤仪宫。
推门入得殿内,岑公公将食盒放在一旁,点上殿内的灯烛。每年这一日,祁聿都习惯独自一人在凤仪宫待着,不喜有人在一旁伺候,是以他没多逗留,留祁聿一人在殿内悄然退下。
凤仪宫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祁聿从食盒里取出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放在桌案上,撩起衣摆在桌前坐下。
他抬手将其中的一碗面朝桌案的另一头推了推,透过氤氲而上的热气看着虚空,唇角微扬,眉眼间神情柔和。
“阿音,这长寿面是我做的,我瞧着还不错,你且尝尝好不好吃。”他执起公筷,从自己的碗里夹了两块鱼放入另一碗汤面里,“阿音,我在长寿面里还放了些鱼块,我想着你爱吃鱼,今日你可得多吃点。”
他一壁说着,一壁又将那一碗面拉近了些,用筷子夹起鱼块细心地挑起鱼刺,随后又将汤面推到另一头。
一室寂静。
祁聿攥紧了筷子,面上仍带着笑,眼尾却泛着点红,“阿音,从前我过生辰,都是你下厨煮面给我吃,如今换我煮面给你吃。你尝尝,是不是我的手艺也不比你差?”
夜色渐浓,烛火微微晃动,汤面的热气早已散尽,碗里的长寿面渐渐糊成了一坨。
他搁下筷子,语声涩滞:“阿音,你不爱吃么?还是……你还在跟我生气?”
祁聿心下难过,酸涩的滋味一直蔓延到嗓子眼。
他总以为她当初纵然再恼他恨他,经过了三年的时间,她应该也消气了。与他和晋宁分别了几年,她怎可能一点不想念他们?
所以他存了些希冀,心想着她回来看望他们女儿的时候,是否也会记起他这么个人,顺道过来瞧他一眼。
他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一杯接着一杯,过来的时候是空腹着的,碗里的长寿面也一口没吃,现下又猛灌了多杯酒,他喝得酩酊大醉,不知今夕是何夕。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忽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轻盈而细碎。
帘子被挑起,一道倩影缓步进了殿内,在微弱摇曳烛火的映衬下如梦似幻。
祁聿抬起头,醉眼迷离地看着来人,眼前的女人还如记忆中那般波光潋滟、低眉含情。他愣愣地望着她,脸上有些愕然又夹杂着欣喜之情。
她来了,她终究还是不舍得他。
他放下手中的酒盏,眼睛略微有些湿,声音微颤着唤道:“阿音,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