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公子,该用的法子我们都用了,但他还是一直没有醒过来,再这样下去,我怕他过不了多久,就要去见阎王了。”
陶儿端着药碗站在床边,昨日在路上嫌弃岁谂安的态度全然不见,眼下只剩满眼的担忧。
相较于她的担心,穆云之的神色就内敛多了,他眉头紧锁坐在睡榻上,一手握着少年瘦弱的腕骨,为他源源不断输送着真气。
他已经在此坐一个时辰了,该用的手段都已经用尽,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不让少年的身体冷下来,剩下只能看天意。
“天命……什么意思……”
正在输送真气时,一直昏迷不醒的少年开始喃喃自语,穆云之眼皮上抬,连忙俯下身子:“你醒了?在说什么?”
可眼前的少年满头虚汗,唇中只重复着:“天命……天命……”
穆云之有些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虽搞不清楚,但是少年可以说话,想必已经恢复了些神智,随即回头催促陶儿:“去,把我准备的药热一下。”
陶儿点头说好,一溜烟跑去厨房,独独剩下穆云之坐在床头,紧握着岁谂安的手。
他心中纳闷,少年口中的“天命”是什么意思呢?
实际上,岁谂安也不知道这是何意。
他恍惚中好像回到了生前的世界,那是他高考刚结束的那段日子,他的母亲没日没夜在家中酗酒,看见他更是止不住的数落。
“谂安,你这么高的分数,应该报考你哥哥那个大学啊,你知不知道,你哥哥那么想读那所学校却没读完,现在只有你能替他读完了。”
母亲每次话说到这,声音都会变得愈发尖锐。
岁谂安:“我选择留在国内,不就离你更近了,现在不流行出国了,非要去那么远干嘛?哥哥是因为重病才没读完,为什么我一定要考跟他一样的学校?”
母亲悲伤的面容一时凝固,随后走到他的面前。
那张温柔和蔼的面容忽然冰冷下来,看上去尤为陌生。
“因为你和你哥哥都要完成你爸爸的梦想啊。”
岁谂安目光呆滞,发觉眼前的母亲目光从颓靡变得咄咄逼人,握紧他的肩膀,剧烈地摇晃着:“你和你哥哥两个不争气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完成你爸爸的梦想,你们死去的爸爸已经做不到了,只有你和你哥哥,才能一样达到他的期望,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这么冷血,这么自私!”
震耳欲聋的声音随着手中的酒瓶砸下来,就像是沉重的山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无意识地推开眼前的母亲。
再恢复意识时,救护车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恍惚之中,一道耀眼的金光照耀在他的身上。
金光之中,出现的竟然是一个文字框。
【检测到您家庭关系较差,隐藏厌世情绪,且性格孤僻,很适合自己《龙刀》系统的小人物升级测试,现在为您开启穿书之旅,请稍后…】
……???
岁谂安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浮了起来,灵魂似乎从身体里出窍了。
片刻过去,眼前仿若一下来到了影视剧中一个破败的小街巷,大雨滂沱,地上浮起了一层白色的水雾。
水雾虽大,但仔细看看,水中的倒影还能映出他的容貌——与前世的自己长得有七分像,但是披散着长发,活像是个乞丐的十六岁少年。
岁谂安吓了一个激灵,正在发愣时,一道孩童的声音从脑中想起:【欢迎来到书中世界《龙刀》。检测到您为性格孤僻,天生自命不凡,极度厌世,很适合自己《龙刀》系统的小人物升级测试,所以为您打开穿书之旅,为了给您带来极佳的游玩体验,将启用成长经验逆袭模式,您可以从初始低级角色通过好感度、武功强化、抽取天命等方式增加等级成长数值。】
“什么成长数值……天命……”
后面的一系列话语岁谂安没顾着听,只盯着倒影中的自己,伸出手,上面是银河倒泻的水流冲刷过后的僵硬手指。
低头看,两条腿骨瘦如柴,一看就是跑路都困难的身体。
方才脑海里电子音说的那些话他都没听懂,但《龙刀》这部小说他看过。
……这不就是那本烂尾的武侠文吗?
男主私自开挂,遍地撩妹,还夺走了男二的B格,硬生生靠着主角光环走到了最后……
他穿到这本书,背景就是在政局不稳的朝代,城内常起动乱,偷盗,抢劫,杀人之事,稍有不慎,就会被某个路人反派杀掉。
再看看他这干瘪瘦弱、蓬头垢面、营养不良的身体……恐怕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甲,一个路人甲,要如何在这个世界里生存?
难道,系统会给他这个路人甲账号安排什么金手指吗?
就在这时,那道稚嫩的电子童声再次传入耳畔。
【岁谂安,能不能活下去,全要靠你自己啊。】
岁谂安顿时打了个激灵,忽然背部传来撕裂的疼痛,眼前的情景如雪花般散去。
再睁眼时,他像是从睡梦中醒来。
眼前不再是大雨滂沱的破败街巷,而是变成了一间雅致的竹舍,旁白的小女童左手拿着个药碗站在枕头边,右手扯着他身上的绷带。
“可算醒了,我方才看你缩成一团,怕你脊背的骨头彻底碎了,连忙抓住了你!”
昨日看他一眼就嫌弃的小陶儿如今急得直跺脚,岁谂安此时终于知道方才为何会背部剧痛了。
深吸了一口气,他问:“请问,我现在在哪?”
陶儿一愣,而后眼神满是不满:“啊?你睡了一觉就失忆了?当然在公子住的竹舍啊,公子为了给你养好伤,还特地为你调了药,坐在床边守着你许久呢!”
岁谂安被这么一提醒,全想起来了。
他先看看四周,周围只摆设了一张堆满功法书卷的桌案,还有一套茶壶瓷杯,桌上放置了一个小小的香炉都没有,散发着安神的香气。
陶儿没好气地将手中的药碗塞进他的手,郑重其事:“既然醒了,那我转达一下公子的话,他说,你只要坚持喝这药三日就能恢复元气,等你伤养到七成,他就可以送你下山,所以为了不辜负公子对你的心意,你快快把伤养好罢。”
岁谂安轻轻嗅了嗅,心道陶儿手中端着的药碗的颜色看上去十分古怪。
不过穆云之的医术在书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此药应当是他调配的秘方,才会如此特别。
女童见他迟迟不动,不耐烦道:“你到底喝不喝?不想养伤啦?”
想到对方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要赶他下山,便默默将药碗放下,抬起头:“等我伤养好了,就必须离开?”
陶儿翻了个白眼:“那是当然啊。”
岁谂安:“我可以不走吗?”
陶儿:“啊?你在说什么蠢话,我们救你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你休要得寸进尺,赶紧喝药赶紧滚!”
然而话音落下,岁谂安就两眼一翻,像是再次昏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陶儿瞧他比死人更像死人,吓得连忙推着他的肩膀:“喂,我可是喊了你一整天才把你喊醒的!你要是再晕倒,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
正在争执时,就听见门口传来:“陶儿,何事这么吵。”
似一缕清风吹进门口,岁谂安扛不住身体被摇晃的剧痛,骤然睁眼。
一额头系着珠链,身上披着蓝绸,如雾天的湖泊远山的人踏入门槛,在旁人眼中,好似看见了许多写在他脸上的经历,又好似杏花雨后沾湿的枝叶,纯净无暇。
不等小陶儿回答,岁谂安脸颊一红,忙起身端起旁边的药碗一饮而尽:“公子……我听说您一直陪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正想找个机会好好谢谢您呢!”
陶儿见状恍然大悟,气得发抖:“好啊!这个乞丐故意不好好养伤装晕气我,公子,咱们干脆把他赶下山吧!”
“看谂安和陶儿玩的这么开心,说明我调配的药还算有效。”穆云之微微抿唇笑了一声,又将怀中抱着的那巧夺天工的琵琶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微一躬身,轻声轻语,“如何?伤口还疼么?”
岁谂安胸口传出咚咚的声音,连连摇头。
穆云之:“手。”
岁谂安听话伸了过去。
穆云之探脉品了半晌,随即看向小陶儿:“你去帮我看看灶台上的水煮开了没,若是煮开,便下些米,替我熬成粥。”
陶儿哦了一声,临走前白了岁谂安一眼。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屋内的二人仍是直视着对方,终是岁谂安忍不住先开了口:“公子,您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可否问一下你的名字?或者,我该如何称呼您?”
穆云之微微一笑,浓密的睫毛低垂,声音就像是清冽的甘泉:“你若愿意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告诉你。”
岁谂安喉咙一动,正要说话,脑海中就响起了孩童的声音:【记住,不能暴露您的穿越者身份,否则会收回你的本次穿书游戏体验权利,回到原本的世界。】
“……”
差点忘了,穿进书内,当了一个路人甲,又被一个系统时刻监视着,这样的苦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若脑中的系统是能助他的金手指,那他在这的日子就能过得如鱼得水,潇洒快活,若是害他的东西,那他在这的日子就会凶多吉少,处处磨难。
穆云之见他目光黯淡,摇头轻笑:“放心,我不会为难你,只是我长久避世,对外面的世界并不熟络,想问你几个基本的问题,嗯……第一个问题,我瞧你肌肤白皙,不似穷人家出身的子弟,你能否说说你的身份是什么?”
岁谂安转一转眼珠,联想曾看过的一系列小说,顺口胡诌:“我爹是城里的一位贵人,与母亲私生下了我,后来我幼时丧母,被父亲接到家里养了一段时日,长大了些,就被嫡子和嫡母联合陷害赶了出去,我孤苦无依,敲了三日门都没让我进,只能靠着余下的盘缠,流浪街头。”
穆云之闻言不免动容:“那你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岁谂安回想起这其中的因果,却没打算说实话:“公子……我遇到了一帮恶匪,他们都是些图穷凶极恶的狂徒……见了人就要杀,像我这种穷贱底层的坯子,他们杀了更不怕有后顾之忧,就把手里的刀斧向我丢来,我靠我路上遇到的朋友帮忙,才拼了命才从他们手中逃出,但,我朋友却替我送了命……”
事实上他只是被一个强盗当街追着砍,只因他刚穿越来时袖口缝着一个生前的金属名牌,被认为是值钱的东西,但是这个金属名牌在他昏迷之后就丢失了,当下说出来只会给自己徒增麻烦。
至于“无中生友”,他孤身穿越,怎会有能为他付出性命的朋友,能登上峰顶靠的是自己与生俱来的攀岩技巧,昨日他没有在穆云之面前夸下海口,自是为了能多博取一些对方的同情,祈求带他回去罢了。
穆云之见了,心中哪还有方才的怀疑,拍拍少年的手背:“别怕,别怕,你现在在鹤竹峰,这里没人能伤你。”
岁谂安低头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
穆云之眼睛凝视着少年的脸庞,觉得对方好像除了碰巧出现在鹤竹峰他的住处有些可疑外,其余看着都是一个寻常的可怜人。
这一整日他还担心对方是京城穆家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故意乔装打扮上山找自己,现在一看是他过于警惕,想得太多。
穆家是个大家族,当初庶母赶他走,就是想要霸占父亲的家产,但是他的父亲一向心中偏爱他多些,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是不可能交给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庶子的,于是穆家多次派人到各地找他,只为让他回去与庶弟争夺家业。
心中暗叹眼前的少年与他的经历何其相似,再抬眼时,对上那赤诚而直白的目光,一时间竟有点恍惚,又清了下嗓子:“我的问题问完了,你刚问我的名字,我只说我姓穆,你可以唤我穆公子。”
“穆公子。”岁谂安点点头,又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虚弱道,“我受人冷眼惯了,害怕孤独,你可以有时间多来陪陪我吗?”
穆云之微怔,随即微笑道:“当然,你是我在鹤竹峰救治的第一人,我自然会多来看看我的病人。”
说罢便帮他改好被子,安抚地拍了拍:“待粥熬好了,我会叫小陶儿给你送来的,你且躺下,好好休息罢。”
衣角从掌心滑落,岁谂安想再抓却已经没有机会,眼前的男子衣袂飘荡,早早远去。
岁谂安沉默半晌,轻轻抬起手,嗅着掌心余留的气息。
穆云之身上的味道,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