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家，水已经漫到屋檐了。杨家的几个人也顾不上收拾家伙什，一个二个你推我拉才上了房顶。
“怎么还要涨水！”杨老二背着亲爹跪在浸湿的茅草顶上，惊恐大叫。
杨老大攥着一个大木盆，阴测测地盯着自己的二弟三弟，又看一眼身后小声哭的婆娘李氏，“别哭了，去把小财小福的眼捂上。”
李氏看着他阴狠的面孔，不自觉抖两下，颤声道：“小财小福，到娘这里来。”
看儿子女儿都被拉到她身后，杨老大把大木盆让他们三个人守住，咬咬牙朝正在盯着水面发呆的杨老三冲过去，猛得一推就把不设防的杨老三推下水。
他突然发难，杨老三夫郎也没反应过来，同样被推下去了。
“大郎，你，你干什么！”杨老头震惊。
“爹，救命！爹！”杨老三夫夫在水里沉沉浮浮，他们俩都不会水，此刻雨下得又大，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
“老三，你也别挣扎了，你也不会水，这里又没有船，连块大板子都找不到。”杨老大说得大义凛然：“你们夫夫活不了，放心，我会照看好你的两个孩子。”
杨老三在水里挣扎着，根本说不出话，浑浊的眼珠子瞪得几欲爆出却救不了自己，慢慢的，他也没了力气，随着水流一卷，消失了。
杨老头眼睁睁地看着三儿子夫夫被大儿子害死，二儿子会水却不想下去救弟弟，至于四儿子，连个屁都不敢放。他气得胡子乱抖，“嘎”的一声眼翻白，气死过去了。
杨老大这才感觉慌了，可杨老二抱着尸体不肯让他靠近。
“二弟，把爹放下吧，现在这天色也没法让爹入土为安。”杨老大沉痛道。
杨老大轻轻拉过杨老三才五岁大的两个孩子，语气中带着一丝奇异：“两个侄子运气好a，本来木盆里放了你们财哥福姐就只能再放下两个人了……”
“老二啊，我也不和你讲虚的，你家的小慧还在弟妹那里吧。她们肯定淹不住饿不死，可是你死在这了呢？让弟妹带着小慧改嫁？有了后爹就有后娘，你舍得这唯一的女儿被人欺负呐！”
杨老二呆呆地跪在尸体一侧，眼珠子剧烈的抖了两下，终于垂丧地给死不瞑目的杨老头磕了三个响头。
“爹，儿子对不住你！”
他站起身，恍惚地跟着杨老大把木盆放在水里，把四个吓傻的孩子放进去后，杨家的三个儿子合力推着木盆向一处矮山游动。
杨老大的媳妇也是会水的，时不时帮衬一点，八个人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
“嚯，怎么快到家了还这么大的水。”当初出去卖果子的几个少年忍不住探出头。
“总不能这堤坝破了还能淹到咱村吧。”立冬忧心忡忡，他们本来是出去买果子，结果隔壁县物价太低，根本卖不动。他想着都出来了不如往北边走走，那里可还没有这么多果子产出。
结果，果子还没卖出去，堤坝就破了，人心大乱，谁也没空买这中看不中用的果子吃。
立冬想起梁青之前偶尔提过，天灾人祸都影响不了真正有权有钱的人，便大着胆子，换了身不错的衣服，把果子给当地的几个大家族送上去了。
也是碰巧，堤坝一破，住在城里到无所谓，富家米面不缺，可平日里都是庄子里趁新鲜送的果蔬却没法了。
立冬被梁青和陈拾雾时不时投喂，养的五官端正体格匀称，加上梁青时不时教他点有的没的，谈吐和别的少年也不一样，看着格外精神。
采买的管家见他谈吐不俗，做事又极为大方，忍不住向管中的大管家引荐了他。
大管家吃着鲜桃的时候，立冬便不卑不亢地站在一旁讲解他们为了种好果树有多努力，小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是大管家身边的小厮送他出来的时候，又额外给了他一盒银子。
立冬：！！
“这是我们绍管家赏你的。他听说你那边也淹了，又额外给了二十两让你多买粮食送回去，也不拘是什么新粮旧粮，最好再买些成药。”小厮笑眯眯道。
立冬接过盒子，眼眶湿润，朝大管家屋子方向跪下行了个大礼。
小厮默默看他，送出门的时候，才似是无意间感叹一句：“大娘子好脾气啊，这庄子去年收上来的粮食全是碎粒子，她竟然也不生气，只让放铺子里廉价卖了。算算日子，也就是明天开始卖吧……”
立冬听懂了，眼神亮起来，小声问道：“是姜家铺子么！”
小厮仍旧笑眯眯，“是啊，是该多买点姜了。”
几个守在门外的少年看到立冬出来，一窝蜂围上去。立冬只来得及朝小厮回看一眼，就被围着挪到了旁边巷子。
“哥，多少钱啊！”
立冬很谨慎地扫视一圈周围，“我们先回船上。”
这里淹得不严重，但是路也不好走，只有船来船往送货。
立冬把盒子打开，郑重道：“我们家可能也被淹了，梁郎君说过，如果有急事，挣得钱我可以全权处理。现在我们这里不算急，可家里就不一定了。”
他把挣到的银子堆在一起，又掏出最初梁青给的二十两银子，严肃道：“我决定梁郎君给的二十两用来买药，我们挣的三十六两买粮食。”
几个少年看见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可是思及家里人，纷纷点头：“我这里还有三十个铜板，也用来买粮吧。”
“我这里有五钱银子。”说话的人瑟缩道，“是之前给人跑腿挣得，也买粮吧。”
立冬拉住他们的手，眼里泪花闪闪，“船上还有十框桃子，也用来换粮，我们现在就去！”
——
“十五，你在这里守着药材。”梁青把小哥儿按在凳子上，“我去看看江大夫那里。”
仓库被开出一间用来问诊，江呈在这里面倒是没那么气若游丝了，眼下虽然是夏天，可他病的严重，吹点风就受不住。
“所有发热的人都送来了吗？”梁青问道。
一旁的大娘立马起身：“都在这里了，也都喝上药了。有几个已经不发热了，但江大夫还是让他们先在这里住着。”
“好，再过一会，就会有人送饭。”梁青道。
周围三三两两坐着的人闻言热闹起来：
“也不知道我家里送啥吃的？”
“能有啥，不吃树叶子就不错了！”
“唉，我家饭还在锅里呢……”
梁青看他们还算有活力，欣慰一笑，“不发热的只要过了一天一夜还不发热就能出去了，大家要坚持吃药啊！”
江呈咳了两声，云娘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爹，你歇会儿吧，让陈福和梁郎君说。”
梁青把带来的半碟凉菜递给云娘，也劝江呈先躺下歇歇，他拉着陈福出去说话。
“药不够了？”梁青开门见山。
“有的够，有的不够。像姜还多着呢，白术就不够了。岳丈他只能尽力凑药方。”陈福无奈道。
梁青皱皱眉头，“特殊情况让江大夫别太累着算计药量了，能治就行，这么多人难不成累死他？我见咱们这里种药材的也不少，说不定能凑出一套。”
陈福还要说什么，梁青就摆手离开了。
他从仓库里寻摸出个小钟，用劲敲响，山头的人听见了，便朝钟声走来。
见人差不多到齐了，梁青清了清嗓子：“江大夫那里缺了几种药，如果有的人可以送点过去。放心，不会是白要你们的，我在这里担保，吃药的人会付账，不过要等到洪水下去，现在只能记账上。”
“大家都是一同求生的人，也别藏着掖着。说难听点，要是有一个人病出了时疫，大家全都跑不掉。”陈拾雾适时补充。
说完之后梁青就紧紧盯着下面，人群议论纷纷，好在没有说风凉话的，都是在讨论自己家留的药材能不能用上。
“等晚饭吃过，还在这里集合，我会告知大家需要什么药材，请诸位切勿藏私，一根草药单吃未必治病，但是送到江大夫那里却可以救命！”
梁青朝人群拱手一拜，拉着陈拾雾离去。
“能收到么？”小哥儿有些担忧，村子里这些人，说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但是也不会高尚到愿意献出私藏。
“放心，家里有病人的会拿出来，没生病的人也会害怕自己病了却没药材。”梁青安慰他。
“村长叔那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小哥儿看着水面担忧道，“他也一大把年纪，可别发热了。”
——
杨老大几个运气倒是不错，刚入水雨就停得差不多了，四个大人合力推着木盆向远方模模糊糊的山影游去。
“大哥，我不行了大哥！”年纪最小的杨老四大口喘气，“我们歇歇吧。”
杨老大也觉得很累，瞅着不远处有颗大树，便道：“先去那里歇歇，天黑之前要上山。”
四个人撑着一口气游过去。
盆里的四个孩子一人抱着一只鸭子，最中间还有一只半死不活的公鸡。这是杨老二抓的，别看杨老二窝囊，他其实才是杨家四个人水性最好的，以前下河摸鱼，他能比别人憋一倍多的时间。
因为这水下功夫，他也救过不少人。
即使在洪水中，他也能一手捞回四个鸭子并一只公鸡。
杨老四看他还有心情捞鸡鸭，忍不住冷笑：他还以为这二哥多孝顺悌爱，连不通人性的家禽都能捞回来，却舍不得下力救三哥。
不过他却不敢出声，大哥二哥明显一伙了，他们有三个人，把自己淹死也不是多费劲。
想到淹死的三哥和气死的爹，杨老四有些难过，忍不住抬头，怕哭出来再让大哥记恨他。
余光中几个红色的东西闪过，杨老四定眼一看：“大哥，这里还有几桃子，我们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一共七个桃子，四个大人一人一个，剩下三个留着下顿吃。
剩三个，三个。
杨老四又开始想三哥夫夫和爹，这七个桃子难道不是注定要被他们吃的么，可惜三哥夫夫和爹都不在了。
他眨眨眼，把泪糊回去，怕被人发现却不知道他一路上的伤怀都被杨老大盯得死死的。
如果不是李氏力气太小，耐力也不好，杨老四也是要被他弄死的。老二是个别人说什么他做什么的蠢货，他还要靠着老二在这村子里活下去，老三不会水就是该死，不然他们下水走了，老三能不捣乱？
至于老四，这么怀念老三和爹，就去陪他们吧，才十七的小郎，没游过去，是天注定，杨老大阴测测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回来了（跪下），完结再走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