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凌云话刚出口,那人已经走近。
他脸上绽开笑容,用手里的马鞭指着鹿道:“我是帮你,不然鹿都跑到跟前了,你们几个人都捉不住,把自己弄伤了怎么办?”
曹家兄弟连带着盛凌云,顿时都觉得很没面子,可又不得不承认,人家说得对。
那猛汉这才勒马跳下,趋前仔细打量地上的猎物,认真地说:“这种麋鹿确实不易近距离捕杀,只能用弓射杀。”
这人身材高大威猛,因为离得近,那种气势上的压迫,令在场的人都感到些微紧张。
但说话口吻还算客气,特别是那口流利的汉话很亲切,只是略有些奇怪的口音杂糅其中。
于是大曹点点头,算是同意他的道理。小曹则把头一梗,明显不想搭理这人。
梁丹警觉地护在乔家兄妹身前。
那厮眼里却全无他人,盯着盛凌云笑说:“老远看见你骑在鹿背上,以为是个勇猛少年,没想到是个女人。”
话毕,仍不客气地盯着她上下打量,眼神相当放肆。
小曹缓缓靠近,只见大刀从他肩上扬起,寒光一闪!
眨眼的功夫,那人的一双大手早钳住小曹的长刀。
小曹挣扎了一下,长刀纹丝不动。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功夫远高于己。
即便几个人都上,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盛凌云认清局势,觉得没必要激怒眼前的陌生人。
至于这鹿,他想要的话都拿去也无妨。
于是她露出笑容,上前道:“误会误会,这位大哥,我老弟以为你要抢鹿,其实并无恶意。”
那位猛男环视周遭,这才松开双手。
盛凌云注意到他的弓,顿时起了兴趣,兴奋地搓着手问:“啊,能瞧瞧阁下的弓吗?”
双方刚才还对峙僵持,转脸就管对方讨要兵器,亏得是她。
没想到那人也很爽快,随即将弓递到她手——哪怕对制造弓箭的技艺不熟,她惦量着这沉甸甸的粗粝货,也知道它多半属于上等货。
特别是弓背上那根类似于皮筋的东西,该是动物的后腱,主要是为了增加弓的弹性。
她没学过骑射,还是忍不住伸手比划拉了一下,顿时把弓拉得极满。
待她把将弓还给对方,那人双目简直炯炯发光,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奇迹。
盛凌云心说:完了完了,我把人家的宝贝弄坏了?
她试探道:“这位勇士,要不要咱们把鹿分分?”
“我不要,本来就是帮你打的,”那人说得很坦荡。
曹氏兄弟一听,立即开始杀鹿、扒皮、点火支锅,俨然要大吃一顿的架势。
盛凌云这才觉得有点不大好意思,抬头又看眼那人。
他仍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好像在看一辆性能优越、配置豪华的跑车!
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奈何技不如人,只好耐着性子应付几句。
那人终于绽开笑颜道:“我从来没见过有第二个人能拉开这把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如此......
她报了姓名,不冷不热地问:“怎么称呼?”男人道:“鄙人叫岱宗夫。”
这个姓氏很少见,她想起那首古诗,好奇道:“阁下是山东人吗?”
“不,辽东的,”他的回答言简意赅,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她。
她只好夸他汉话讲得不错,岱宗夫笑道:“我以前遇见过宋人,况且此地不少辽人都会说汉话。”
接下来他便跟着盛凌云捡树枝、生火。
这从天而降的热忱真是莫名奇妙,简直叫人摸不着头脑。
因为她从没见过一个男人会因为女人力气大而殷勤备至!
她一边干活,一边揣摩着这人的身份和来历。
盛凌云相信“凡有所学,皆成性格”这句话,任何人的职业特征都会在举手投足间显现出来。
比如眼前这位,行动间机警而慓悍,还有种大开大合的舒展。
哪怕穿得破旧,举止也不见丝毫畏缩。
肯定不是寻常的猎户或者牧人,难不成是类似于杨朴的那种牧人头领?
岱宗夫见她眼睛骨碌碌直转,笑道:“你在猜我的身份?”
既然被人识破了,她只好道:“对,我想要是每次打猎都会天降奇兵,该是多好的一件事。”
他大笑道:“未尝不可。”
盛凌云感慨道:“我的老天奶!”
他奇道:“为什么不说老天爷?”
她指指天空:“也许上面是女人当家呢?”
这完全是她的胡扯,没想到岱宗夫敛容说:“很有道理,我们家乡那边的族人都相信,祖上出自一位女神。”
咳咳,这人倒底是在拍她马屁,还是说真话。
一顿鹿肉大餐吃完,还剩不少鲜肉,眼看着他们整理行装,岱宗夫有些着急:“你们要朝哪里去?”
盛凌云留了个心眼:“我们朝西赶路。”
他松了口气:“我迷路了找不到同伴,正好也要朝西走,咱们同路。”
其他人互换一个无奈的眼神,今天还真被这位大爷盯牢了。
趁着牵马收拾行李,大曹过来压低声音说:“这家伙看着不像辽人,也不像渤海人,但我又没见过女真人,说不上来。”
小曹更直接:“老哥姐,这人一看就对你没安好心,真的,我是男人,我懂!”
乔妹她们则问要不要自己陪同。
盛凌云表示自己会加倍小心,反正树林很大,待会想办法甩开他即可。
她也有点不安,甚至抽空拿起玉牌搜索了一下系统,输入“岱宗夫”三个字,回车——
跳出来的答案是:如何。
一点线索也没有,看来根本不是史书或者书里的重要人物。
一伙人在林子里又走了片刻,只觉得前面眼前的光线骤然变暗。
刚才还晴朗有加,难道要变天了?
青玄指着前方道:“快看,像不像间屋子!”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细看,头顶不远处有栋好大的树屋。
夏天枝繁叶茂时估计体积更加庞大。
鉴于这条路是必经之路,大家也按捺不住好奇,纷纷径直向前,盛凌云和岱宗夫则走在最前面。
突然,岱宗夫猛然停下,还竖起右手掌示意众人停下。
此刻大家已行至树屋正下方,抬头就能看清:头上根本不是什么树屋,乃是棵硕大的树冠,叶子掉光后连同部分的老树干,齐齐被枯藤兜揽住。
藤蔓牵扯,毕竟不够结实。
摇摇欲坠间,更令人担忧。
树林里大约有路过的猛兽,猛地发出一声吼叫。
头顶的枯藤接连被震断几根,树冠跟着骤然晃动。
大家吓得连忙朝前奔跑,唯恐庞然大物自天坠落。
哪知脚步稍微杂乱些,头顶的树冠则晃动得更厉害。
岱宗夫忙道:“停下来,慢慢走!”
众人唯有听从指挥,慢慢退出。
一直走了好些步,他们才敢回头,却见盛凌云立在离大树最近的地方,纹丝不动。
原来她看见半步之遥的树根上,卧着一朵硕大的蓝花,花蕊金黄,花瓣光洁。
这么近的距离,伸手就能采到传说中可治百病的名贵药材,没有不去试试的道理!
她深呼吸一口,盘算着如何朝前迈步。
没想到瞬息间,岱宗夫已经靠近,他冲她比划了个“嘘”,慢慢从腰后抽出一把薄刃,轻轻朝前一划。
仗着个高腿长的优势,蓝莲花已到手。
两个人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好像唯恐惊醒树冠里隐身的精灵似的。
刚走了几步,只听见“啪”的一声,头顶的绿冠开始晃动。
众人连忙不断小跑,身后是不绝于耳的断裂声,回头可见那些枯藤犹如巨人的发丝,根根飞扬,枯叶更像大雨般哗哗直落。
等到他们脱离了险境,那棵大树在晃晃悠悠间轰然倒塌,又像不甘心似的弹跳数次,终于沉寂。
然而那种巨大的回声,在山林里盘旋往复许久才消弭。
恍惚中,她听见岱宗夫道:“你得学点招数,不能仅靠蛮力,否则遇见些微的险境,就没办法化解。”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把刀柄塞到她手里:“愿意的话,我可以教你刀法,我的招式特别适合力气大的人。”
盛凌云忙道:“我一直在学,大家都在教。”
岱宗夫瞥眼曹氏兄弟:“他们?”
她听出来语气里的轻蔑,有点不高兴。
那几个汉家儿郎都是自己人,外人说不得,何况还是个来路不明的外族人。
岱宗夫认真道:“你要跟我学,保准几个月就能出师,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厉害。”
有那么一秒钟,她是信他的。
“我还能教你拉弓打靶,”他的声音越发魅惑。
盛凌云开始想象自己弯弓射雕、驰骋草原,肯定英姿飒爽。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彷佛受到某种鼓舞,也笑得极为灿烂:“咱们两个真是郎才女貌。”
盛凌云的警铃大响:哎,这男人终于露馅了!
她笑道:“我才貌双全,用不着别人帮我补缺。”
岱宗夫毫不气馁,跟上来道:“我父亲自幼力大无比,一人能挡几人,我是他孩子里唯一继承了他这副骁勇本事的。”
他顿一下,又道:“盛姑娘,咱们生出来的儿子,必然也是人中龙凤。”
盛凌云脑中的画风突变:《二泉映月》的凄凉曲调中,射雕女英雄变成蓬头垢面的妇人,还带着群高矮不一的幼崽,在草原上放羊牧牛。
原来把老娘当成母猪了!
小曹说得对,岱宗夫真没安好心。
亏得自己刚才对他有过一秒的信任,她在羞愤交加中道:“滚开!”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什么年代都是这幅死德性。
见她发怒,岱宗夫以为是害羞,态度越发诚恳,他低声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我能叫人上门送彩礼,多少只羊、牛都行。你喜欢金银珠宝也可以,咱对你是一片真心!”
没想到这句话进了脑子,她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裴二郎值两百只羊,我肯定比他更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