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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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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月初,河上风渐寒,一艘在漩涡密布的河道之中穿梭的黑色船只停靠在了一处不起眼的沙洲旁。

蛇女嘴里叼着一根晒干的甘草,用牙齿慢慢磨着草叶变得粗糙的表皮。她手上利落地卸掉了魏弦京手臂和腿上的夹板,满脸的漫不经心。

“哟,恢复得倒还不错。”

她用刚拆下来的,带着草药腥味儿和河面水汽的木质夹板戳了戳魏弦京裸露在外的关节,见魏弦京的手臂只是微微弹动一下,脸上也未露出什么痛楚难忍的表情,便将那用不上了的夹板扔到一旁,从她随身的药箱之中挑挑捡捡起来。

“蛇女,这些时日多谢你的照料。”

魏弦京轻轻活动了一下被固定了两月有余,几乎僵硬的关节,手臂和腿上传来阵阵酸麻,仿佛有白根钢针在刺似的,可他脸上却没有半分痛楚,眼角眉梢都露出难言的喜意。

唯有经历过寸步难行,方才知举步自如的可贵。

听到他的道谢,蛇女露出了仿佛被野蜂尾针扎过的神情,嫌恶地从鼻腔里冷嗤一声,半分不想搭理,扭身将挑选出来的配药倒进她随身携带的小石舂。

近两月与叶翎四人漂泊在河上无人靠近的乱流之中,魏弦京对于他们的秉性都了解得很透彻。他知道蛇女最是不喜旁人表露出的明目张胆的善意,仿佛谁真心实意地与她道谢就咬了她一块儿肉下来似的。故而魏弦京也不尴尬,只露出淡淡的笑意。

此时,叶翎从沙洲上稀疏干枯的林子里钻了出来,手里拎着两只尾羽华丽的雉鸡。她看着魏弦京被卸掉夹板的手臂和伤腿,微微睁大了眸子,继而露出一个毫无保留的笑容:

“阿姊!他好了吗?”

蛇女有些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避开叶翎那刚才还抓着雉鸡翅膀,灰扑扑脏兮兮的手指,但叶翎毫不在意,转头对着魏弦京露出欣喜的笑容,叠声问道:

“怎么样?可是能自如活动了?”

魏弦京见她为这种小事如此开怀,年轻的面容虽然蒙了点灰尘,笑容却明亮如昔,几乎灼伤了魏弦的眼眸,让他心底涌出热意。

他不由自主地也对着叶翎笑起来,一时之间忘记回答。两人对着笑了许久,直到他们那如有实质的喜意和黏糊的氛围让蛇女感到一阵阵反胃。

“叶翎,快去叫翁道人煮饭!吃了两月的河鱼,我嘴里淡出鸟了。”

蛇女故意声音粗嘎地打断了他们,叶翎应着,拎着两只放干了血液的雉鸡去喊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的翁道人和瓶女,独留魏弦京一人在原地,悄悄红了脸颊。

蛇女翻着白眼,将捣好的药粉用纱布包好,酒液浸湿,快速糊在了魏弦京的关节上,将之缠紧,声音不耐道:

“这两日慢慢活动伤处,不可撕拉伤口。也亏得你大半辈子锦衣玉食,这恢复速度是一顶一的。”

药粉浸了酒业,在魏弦京的皮肉上发着热,仿佛在灼烧一般,魏弦京脸上的晕红硬生生被逼了回去,从喉咙里含糊地挤出个“喔”字。

这些时日,魏弦京虽然被困在这船只之上,在漩涡和乱流之中浮浮沉沉,听着掌舵的翁道人时不时发出的,阴森的笑声,却是魏弦京自家人离散以来前所未有的轻快时日。

在这偏仄窄小,日光稀薄的船舱之中,他不再过度忧虑,谋算朝局,也不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河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吸力,用滔滔的水声抚慰着他的在伤口疼痛之中逐渐疲惫的精神。

还有叶翎。自然是她。她的存在让魏弦京无时不刻不浸在一种过分松懈的思绪之中,让周遭原本纤毫毕现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他无法再揪着一些放不下的梦魇和过去反复凝思,也无法夜以继日地回忆着故人的面容和不堪的旧事,只因叶翎在他身旁,那些遥远的一切都变得含糊和陌生,以至于魏弦京在午夜梦回时时常感到惊惧难忍。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眼前的一切都是短暂而虚妄的,而他却渐渐品出了一丝隽永的甘甜滋味儿,这让他觉得患得患失,自觉正在饮鸩止渴,像一个抱金于市,不知所措的毛贼。

不多时,蛇女收拾好了她随身携带的小药箱,不知从哪儿片沙地里摸出一只花色寡淡的蛇,盘在手心把玩着。而叶翎和翁道人在河边升起了火堆,带着贴骨肉的鸡骨和晒干的沙姜、野葱一道被丢进铁锅里,木质盖子被扣得严实,鲜香味儿还是源源不绝地从铁锅的边缘溢出来。

魏弦京看着他们,看着叶翎,唇角渐渐又勾出一个浅淡的笑来。他拾起一根树枝,撑在软绵的沙地上,挪动着僵硬酸涩的关节,缓缓向他们走去。

——

两日后,叶翎一行人将凝兰的船倒扣在沙洲之上,用枯枝和沙土掩埋,又以枯木作筏,绕开暗流,向金陵旁偏远的村落驶去。

他们在无人的河道里爬上了岸,为魏弦京稍作掩饰,便向村落行去。

江浙乃是本朝富庶之地,土地肥沃,文风昌盛,商贾巨富。可当几人登岸行了许久之后,却未见多少行人过客,便是靠近村落,也不闻鸡鸣犬吠,倒是远远看到村落外围竖起了简陋的篱笆,正当傍晚时分,也不见几户人家飘出炊烟。

即便是一路絮絮叨叨的翁道人,此刻也异常地安静下来。几人绕开巡捕的兵士,在夜色降临之前靠近了村落。

看着天边逐渐暗沉下来的日光,魏弦京以双脚支撑自己的喜悦渐渐散去了。两月漂泊河上,他们已经许久不知外界消息,可即便如此,这番情形还是让魏弦京觉得无比诧异。

一时之间,魏弦京脑海中划过了无数设想,或许是倭寇叩边,或许是山匪流寇,可这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倭寇来袭,一般是由浙江或者淮南登岸,他们如今所在的江北并非倭寇能在两月内轻易长驱直入的地方,况且倭寇自海上而来,一般会劫掠沿海城镇,并不会深入内陆。

山匪作乱,通常会留下与官兵交手,毁坏屋舍的痕迹。而眼前的村落虽然静谧,却并不算荒凉,显得更为古怪。

当他们靠近村落,想借借宿之名打探些消息。村内刚劳作归来的人扛着锄头,多数都望向他们这群穿着古怪的外乡人,却无一人上前攀谈。

“婆婆!请问村里哪户人家可以借宿一晚?我哥本想趁河水未冰封,下江南来进些小玩意儿,赶着年节回北境售卖,没成想那摆渡的阴沟里翻了船,给我们驶进了暗流里,差点儿命都没了!今儿可算是踩到实地了,真是谢天谢地。”

叶翎出口是一串儿中原口音,听上去十分地道。她是一妙龄女子,看起来人畜无害,见那婆婆一时没有回话儿,还作势从衣襟里搜刮半晌,刮出一块儿碎银,双手合十作祈求状。

那婆婆听到她明显来自北境的口音,原本避讳的神色舒缓了,对周围暗暗围上来的村民挥了挥手,嚷道:

“散了吧散了吧,北边儿来的行脚商!”

村民咕哝几句,兀自散了,婆婆结果叶翎递过来的碎银,将人往自家房子里领。刚到门口儿,与那婆婆住对门儿的一户人家敞开了木门,一个面如菜色,神色萎靡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盯着那婆婆,语气恶劣道:

“李婆子,官府严令禁止,你怎还敢往村里领人?待我明日告诉那官府捕快,定将这些来路不明的贼人拿了,你当心跟他们一道下狱!”

李婆子没与那人争辩,只将门插向对方门上一砸,那人立刻骂骂咧咧地关上了那残破的木门,在其后大声谩骂起来,说着什么“悍妇当道”,“斯文扫地”云云。

那李婆子冷冷哼了一声,便让几人进入小院儿,絮絮叨叨地说道:

“你们打北边儿来,官府可不管,那些兵士只抓从淮南来的叛贼。”

魏弦京闻言轻轻蹙眉,正想对那婆婆一拱手,被蛇女打了手肘,才反应过来这过度的礼仪十分不符合他行脚商的身份,只好尴尬地出声问道:

“我们从北边儿来,没听说过这边儿的消息,婆婆若有消息,能否告知一二?”

李婆婆显然是个健谈的妇人,招呼几人进屋后,又去催促儿媳和女儿多备些餐食。她儿子今日上山打猪草,此刻还没回来,家里只有她那打猎废了一条腿,瘫痪在床的汉子和儿媳女儿。

她家缺钱,房舍也修得不好,这也是为什么这李婆子愿意冒着风险引外地人留宿。叶翎等人进屋后,阴暗狭小的屋子便显得拥挤。可除了魏弦京有些不知该怎么摆放手脚,其他几人都显得闲适极了。

“这自打淮南那边儿闹了水患,我们金陵都不得安生。”

几人刚落座,李婆子便絮絮说道:

“收稻的时候官府来了信儿,说要加税征粮,给淮南那边儿赈灾之用,我们今岁收成也不好,可官府明令下来,我们农户还能怎么办?提了一成半的税赋,也凑合交了。可没过多久,又听说淮南那边儿灾情没能压下去,反倒是水患不平,又起瘟疫,据说啊,凝兰教叛党在淮南施了法术,将前朝死魂都困在了淮南,寻机会附身那些流民呢!这水患和瘟疫,都是凝兰教搞的鬼!”

说到此处,李婆子那张苍老干瘪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抵触的表情:

“那些流民在淮南活不下去,便拖家带口地围了江浙,金陵周遭倒还好些,听说再往南,那是遍地尸骸,那些淮南的难民易子而食,还让瘟疫染了浙江各郡。”

“官府下令,我们闭门闭户,将跨江偷跑过江北的凝兰教逆贼拦在门外,若是遇见,那可得去跟官府报备,否则若是遇上个染疾的,出了事,那可是全家连坐呢!”

魏弦京越听,内心越是紧绷,连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叶翎突然伸手捏住他冰凉的指尖儿,魏弦京垂下头,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才缓缓压下了胸中翻腾的情绪,轻轻回握:

“这些叛党可真是贼心不死,婆婆,那你们可曾见过那作乱的凝兰教徒?”

那李婆子想了想,回道:

“那倒是没有,不过朝廷说了,南边儿来的都是心怀鬼胎的凝兰叛党,或许伪装成流民混入我们金陵,若是发现了,那必须是要报备官府的。凝兰教最是狡诈,即便是幼童也作走狗驱使,便是南边儿来的孩童妇人,也绝不可信。”

“阿娘,朝廷的话怎么可信?”

李婆子的女儿端了些水煮过的野菜过来,放到了几人围坐的小桌上。黄昏光线昏暗,李婆子家贫,不舍得点灯,那看起来二八年华的干瘦女孩儿就借着窗纸外透过的昏黄光线,盯了好久魏弦京那张稍作掩饰,却仍不掩贵气的脸。

魏弦京虽觉不妥,也不会被一个小姑娘所冒犯,于是只继续问李婆子道:

“婆婆也说了,淮南的流民朝廷也无处安置,那又怎么鉴别流民和叛党?此事朝廷可曾提到过?”

李婆子张开了嘴,眨巴眨巴她那双有些昏黄的眼睛,好半晌才说道:

“那倒不曾,不过这有何可鉴别的?报备官府,官府自会鉴别,还能冤枉了好人不成。”

说罢,她突然又理直气壮地不耐烦起来:

“再说,淮南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那边儿早就成了凝兰教的老窝了!官府派人特地来村子里讲过,咱村的长老们可都说了,皇帝…皇帝知道不?他老人家说,淮南遭灾,那全是淮南人心不虔诚,老天降下神罚了!本来好好的大坝一下子就垮喽,暴雨连绵不绝,这都是百姓不敬神明,不尊天龙,反倒包庇那凝兰逆党的缘故!我们良民可帮不了他们,若是帮了,那神罚落在我们头上可怎么办?”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神色激动起来,反倒是她女儿蹙了眉,也不再盯着魏弦京看,反倒是回身对李婆子说道:

“阿娘,若是朝廷说的是真的,那我们几月前多交的税赋又是给谁的?当时明明说好了是给淮南赈灾的,说是明年淮南渡过此劫,便会多交税赋,给我们减免,结果没几月,我们多交的粮食不见了踪影不说,官府又改口说淮南遭了天谴,谁也不得相帮。我可听村里那秀才儿子说了,这明显是把我们农户当成了傻子!”

“你个小贱妮子!还去跟那天杀的秀才儿子厮混!我看你是想被他那已经被抓到官府下狱的秀才爹连累,一道去蹲大牢才舒坦!”

说罢,她痛心疾首地哭嚎几声,拎起一块儿抹布在狭小的空间里追打起她的女儿。而她在厨房的儿媳闻声出来,怯懦地阻拦着她婆母的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宝!这周申榜了,正在疯狂存稿,周四开始连更五天,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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