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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不苦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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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发现郑泠病倒,与她同屋的人赶忙禀告了上去。

裴淑仪微微皱眉,这是今夜第九个生病的了。

虽然是个麻烦,但还是按照惯例给她申请了太医看诊。

郑泠在病中迷迷糊糊,一会儿喊阿娘,一会儿喊耶耶,一会儿喊阿兄,一会儿喊大伯母。

裴淑宜见她如此,摇头自语:“原来白天多么镇定,晚上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她将屋子中的另一个女子安排到他处去住,派了一个粗使宫婢在这里照看郑泠,让她好好休养。

两人从郑泠屋中出来,天上乌云遮月,跟着她多年的副使-韦月华提灯照路,打趣她:“您还是这么好心肠,对每个刚进来的孩子都这般细致周全。”

裴淑宜面无表情,“地狱里的伥鬼能有什么好心肠,不过是看见她们,仿若看见了当年的你我。都是深陷泥潭之人,力所能及之处,能帮一点是一点。再说了,她若病得久,浪费的还是你我的时间和精力。”

明明好事做尽,却仍以伥鬼自比,多年来,韦月华也习惯了她这样。

她苦笑,看了看周围,见周遭空无一人,于是哀叹一声:“你说,我两怎么就如此背运,昨日宫城混乱,差一点我们也许就能逃出这个牢笼了。”

裴淑宜不认同她的话,一语中的:“逃得出宫城,也未必逃得出长安,听说那个孩子不就是逃到城门被抓过来的。”

韦月华又哀叹一声,“你这个人真是,我不过想想罢了,你连我的这点儿想象也要击碎。”

裴淑宜:“想象能有什么用?憧憬的活,与麻木的活,在这里,不过都是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身不由己的活。月华,此两者,并无差别。”

“懒得同你说这个,”韦月华转换话题,“改朝换代,过去种种烟消云散,这宫中又该鼓瑟吹笙,歌舞升平了。你我眼前的要务,就是尽快调/教出一批新的女伶。”

这一日,前朝已经新定了文武百官,下午就诏令下来,说是三日后陛下要宴赏群臣,要教坊司做好准备,供奉出有姿色的女人,用来增加声色。

坊内有现成的舞姬,歌舞一事不必多加操心。

只是那宣旨的宦官,特意交代了,席间还需要安排些有姿色的新面孔,给那些达官显贵布菜倒酒。

所谓新面孔,意思不言而喻,可不就是今日来的这批前朝权臣一族的女眷。

这样的用意,不言而喻,用新送进来的这些大家闺秀于席间伺候,以此震慑前朝的余孽,再是用来彰显新政权的胜利,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韦月华继续道:“今天这九十一个新送来的女子,可得好好招呼了,你若狠不下心,就由我来。”

裴淑宜举目望天,云层之下,看不见一丝月光,天幕之上,是化不开的浓墨之色,阴沉地很。

她声色淡淡,算是提醒:“手下留情些,别太苛刻,到底是没吃过苦的娇贵女郎们,逼死一个少一个,到时候少了人,问罪下来,你我也就到头了。”

韦月华笑笑:“晓得了。我又不是那心狠手辣的吃人罗刹。”

*

翌日,郑泠睁开眼,大脑昏昏沉沉,只感浑身无力。

见她醒来,守着在一旁的小宫女连忙道:“你终于醒来啦,等着,我去给你端药。”

郑泠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屋顶的房梁。

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昨夜做的一场噩梦,一觉醒来,她还是生活在从前。

端药进来的小宫女见她眼尾垂泪,一手端药上前,一边扶她坐起:“来,喝了药就会好,身体才不会难受。”

郑泠看了眼这个跟自己说了两句话的小宫女,见她的样子,比自己还小,约莫还不到及笄之龄。

她生的小巧,光洁的额上一片明晃晃的陈年旧疤,看着像是被什么烫伤造成的,模样有些骇人,但她的一双眼睛格外亮,瞳仁黑黑的,像极了葡萄。

郑泠从她手中接过这碗药,仰起脖子,就着碗,一口气喝下所有的汤药。

生平第一次,郑泠喝药没有要靠别人哄着喝,没有下不了嘴,没有以蜜饯相佐,没有嫌药味苦涩。

她喝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咽下最后一口汤药,双唇离开瓷碗端,这时候她才惊觉,从前她曾以为世上最苦的,就是药。

从前每每生病要喝药,总得要一群人众星拱月围在她的身边,说尽好听的话,用各种糖果蜜饯,哄着她,才能将药喝光。

现在她才晓得,人生百味,药只是其中最最最微不足道的一种味道,并不算得上是什么苦。

小宫女见她喝的豪爽,连忙倒了一杯清水给她漱口。

郑泠接过喝了水,放下杯子。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习惯性想从发髻摘下一枚簪子打赏她。直至摸到了一片虚无,她才想起来自己的处境。哪里还是从前那个什么都有的贵女。

郑泠自嘲一笑,随后看向小宫女,向她道了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后者惊讶又惊慌地摆摆手,有些羞赧地笑:“不用谢,你好客气呀。奴婢今年十四了,您叫奴婢小葡萄就好了,像我这种粗使宫女,就是伺候你们这种……”小葡萄挠了挠头,没有想到用什么称呼合适,她支支吾吾,用了一个通用的称呼:“你们这种、娘子的。”

在这里的女人只有三种,一种是掌事姑姑和教习姑姑;一种是坊间俗称‘官妓’的女人;第三种,就是负责洒扫的粗使宫婢。

她是第三种人,比官妓还低一等。

从前她伺候过一个极其好看的人,那人不喜欢‘女伶’、‘官妓’这种直白低贱的称呼,每每在外面受了那种屈辱和嘲笑,总会回来将气撒在她身上,对她非打即骂。

最严重的的一次,那娘子按着她的头,往烧红了的炭盆上撞。

后来,她没有再看过那个娘子,只听说她是终于受不住那等非人的对待,被一位官员带出去后,最后投了河。

从此,小葡萄就只负责一些粗活累活,再未被指派伺候过谁了。可她觉得这样挺好,不必受气。

昨夜她突然被安排来这里,还在担忧这位漂亮的女郎,会不会像从前的那位一样,脾气大,气性大,难伺候。

郑泠察觉出她的局促和小心翼翼,料想她应当是一直在教坊司伺候伶人的起居的,于是问她:“小葡萄,我能否问你一件事?”

小葡萄点点头:“您问。”

“你知道从前的良国公夫人,有没有被人送到这里?”

小葡萄本不知道她是谁,但知道她问的是谁,也就对她的来路,有了一个笼统的了解。于是摇了摇头,实话实话:“没看见过,昨日来的,都是如您一般年岁的年轻女郎,至于那位夫人,奴婢没见到,也没听谁说过。”

听罢,郑泠心中微微一动。

大伯母没有被抓来这里,是否说明她成功躲藏了起来,并没有被人发现?

亦或者,也像她这样,大伯父为了不牵连到大伯母,给了她放妻书,让她与郑氏再无瓜葛,回到了崔家?

至于其他更坏的结果,她不愿意去想。

她只希望大伯母,最好是已经逃离了这个危机重重的长安。

加上关内道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双方是胜是败,都没有传到长安。可她仍旧相信,或许关内道还在坚守,要是如此,阿兄也许还尚在人间。

郑泠努力朝着那些好的方向去想,算是自欺欺人的给暂时无退可退的自己,一个安慰和期望。

想通这些,她觉得自己也不该浑浑噩噩,不该放弃。

她必须要想办法知道外边的事情,知道教坊司之外的消息,知道长安之外的消息,知道她的其他亲人,是死是活。

可是宫规森严,特别是教坊司这里的女人,无旨不得离开,只能困在这个茧房之中。

除非是外边的人进来,寻欢之际说起了外面的事;亦或者是上头有什么宫宴,才会召集她们前去伺候。

而这些,正是她所需要的机会。

识时务者为俊杰。

无法改变当前局势,无从脱离沼泽之时,她只得在这个糟糕的环境中,去适应,去利用这些规则。

郑泠想到这些,顿时精神好了很多。

她想,昨夜的病也许是昨日的各种变故,让她一夕之间难以承受,精神遭受了打击,才会影响自己的身体,突发高烧。

现在有了目标,喝了药,她当下在心中暗示自己,要快快好起来。

她起床穿衣,跟小葡萄说自己好多了,想去掌事姑姑那里,聆听教诲,学习规矩。

小葡萄狐疑地看着她,见她容光焕发,说话也有了气劲,于是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确实不烫了,这才带着她去。

*

韦月华带着四个教习,正在给这些新人开速成课。

刚讲了些基本的规矩,她就听到一声通禀:“启禀副使,奴婢已经药到病除,身体已经无碍,特请副使允我听课。”

昨夜陆续病倒的,共有十九人,有人是真病,有人是装病。

但无论是真病还是假病,以她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正常人通常都会借着这个机会,能拖就拖,恨不得一直养病下去,被人遗忘才好。

听了这话,一时之间韦月华也格外好奇,这么快就病好的,究竟是哪一个,于是招人进来。

见到是郑泠,她有些意外。

这位可是这些人中,内在外在条件都顶好的一个。

昨日来的人中,在第一关的考验中,有一半情绪失控,大闹的人;也有一半胆小的,只一直垂首默默啜泣,还有一部分面如死灰,了无生气的。

唯有郑泠昨日随遇而安的反应,让她映像最为深刻。

韦月华朝她颔首,让她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她则继续按步就班地安排教习,教她们如何倒酒,如何端盘,如何说话……

教习手把手示范,韦月华提着戒尺在人群中观摩,遇到姿势不标准的,便毫不手软地照着出错的手臂,打上去。

不少人被打的落泪,也有直接哭出声的。

“收一收你们的眼泪,眼泪在教坊司是最无用的东西,这等小事都学不好,日后面对外人,怠慢了谁,惹恼了谁,被当场打死,也不会有人追究。皇宫之中,冤死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是教坊司的女人。你们若真想活命,就给我好好学一学,能少吃点苦,也是为了你们自己好。”

被韦月华这一通说教,那些凄凄切切的人,纷纷咬唇,闭了嘴,不敢再发出一点哭声。

郑泠来得晚,在最后一排,是以有些看得不太清,连接做错了几个动作,也被韦月华的戒尺打了几回。

竹制的戒尺抽在手臂,痛地她手一抖,手中的酒壶险些掉下去。即将坠地之前,辛亏被她长臂一伸,给捞了回来。

只从壶嘴中撒落一些壶中装的水,打湿了她的衣裙。

韦月华见这一出,拿了她当案例,警告殿中的女郎:“像她这样的,要是在宴中犯了这样的失误,败坏了郎君们的兴致,是死是活,端看运气,及对方的肚量人品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小心些,别想糊弄了事。”

郑泠端正站好,垂眸认错,“是,奴婢知错了,必定铭记月华姑姑的教诲。”

她的态度十分好,算是这里面最先服软的人。

不过一夜,就一口一个奴婢,自称的十分熟稔。

落在其他人眼里,特别是心高气傲者,完全想不通,怎的她一个前朝尊贵可比公主的人,竟然这样奴颜婢膝,率先磨了气性,丢了傲骨,自轻自贱,自甘堕落。

以至于,当场,很多人打从心眼里,唾弃郑泠,不约而同以她为耻。

韦月华阅人无数,见多了宁死不屈,被罚被打,受尽苦楚后才不得不服的硬骨头。见着郑泠如此逆来顺受,也觉得新奇有趣。

她用不着管她是怎么想的,只要她肯配合,于自己而言,就是一桩稍微减轻负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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