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可他又一次听到:“阿初,我们试试在一起,好不好?”
阿初,又是这个称呼,早就说过不准叫的,为什么非要来招惹他?
叶初明默默关上水龙头,周遭瞬间安静下来,耳边只能听到略显急促的心跳声,杂乱无章,不知道究竟属于谁。
八成是属于自己吧?他其实一向有点恨自己这种没出息的表现。
叶初明等了三秒,萧少阳没有要解释这只是个玩笑的迹象,也没有要退开的迹象,只是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背后,呼吸间湿暖的气流喷到他后颈处,有点痒。
三秒钟非常短,大概只够正常人一呼一吸,心脏跳动三五次。
叶初明却在这三秒钟里想了很多,多到过去的十六年人生都在脑海里走马观花似的飞速过了一遍,最终什么都没留下,只剩一片茫然的空白,和他心脏病发濒死时看到的一样。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分明好好站在这里,却好像又死了一遍。
叶初明看着镜子里那两个人。
两张脸都“面目全非”,透过眼睛深处却可以看到熟悉的灵魂,不是他们,又都是他们。
无论如何,问题总需要回答,即使沉默本身就算一种答案,叶初明也觉得它不够坚决明确,太容易生出歧义。
于是,他低头整理洗手台上敞开的急救箱,微微一笑,语气带着轻松的嘲讽:“你这个症状持续多久了?”
接着右侧肩头一沉,听到萧少阳说:“我认真的。”
有那么一瞬间,叶初明眼圈泛热,很快,那点热又像错觉一样消失了。
他收起嘴角的笑意,无动于衷:“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
萧少阳两只手都握上他的肩膀,语气焦急中带着点憋闷,急惶惶道:“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真的是认真的!阿初,我们试一试好不好?就当作没遇到过李悦,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
他甚至开始举例子:“你看,我们初中隔壁班的班长和青梅竹马在一起了,他们以前也经常打架,他们可以,那我们也可以!”
这话有点无厘头的好笑,像小孩子拼命向大人证明自己想要拥有某件玩具的合理性。
可人和人不能类比论证,萧少阳不是小孩子,叶初明也并不是可以纵容他的大人。
叶初明垂着眼,一件一件地把急救箱里的东西理好摆顺,同时理清了自己纷乱如麻的思绪,想起最后一次在萧家过年时看到的东西,也想到了该如何应对现在的场面。
他问:“你不喜欢李悦了?”
如果萧少阳说不喜欢了,那么他的爱就真的不值钱,以前的种种都成了笑话,他不会说的。
所以,无解。
萧少阳的手指猛然用力,抓紧掌下的肩膀:“人都会变。”
“叶初明,我不能变吗?你不能变吗?”他一字一句地质问,“难道还要为失败的感情守孝不成?你不觉得这种坚持特别荒谬吗?”
叶初明始终不抬头。
最后,萧少阳终于被惹毛了,探出手一把推开那只碍眼的急救箱,顺手抬起叶初明的下巴:“你看看我,认真回答!是不是不能变?”
他最讨厌叶初明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哪怕生气动手哭鼻子都好,至少那样更真实,像小时候一样彼此互不遮掩。
叶初明被迫直视面前的镜子,居然没有生气,只是抿抿嘴唇,平静道:“当然能变。”
萧少阳已经做好了面对他炸毛的准备,闻言愣了一下,刚要下意识露出笑容就又听到他说了一句。
叶初明说:“可我不想变,你愿意退而求其次,我不愿意。”
退而求其次?
次?
萧少阳如遭雷击,咬牙切齿:“我哪里次?”
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已经够丢脸了,太冲动太鲁莽,太不计后果。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很多时候在叶初明面前都不够游刃有余,和在外人面前树立的那种可靠形象完全不同。
但这样没什么不好,哪怕丢脸,也比演戏来得轻松。
无所谓,如果冲动一回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丢脸也没什么。
他冲动了,结果得到 “次”这种评价。
萧少阳做好了被嘲讽的准备,做好了苦口婆心劝叶初明回头看看的准备,做好了软磨硬泡死皮赖脸的准备,甚至做好了被骂恶心、起冲突的准备,唯独没想到自己会被对方用“次”这种理由拒绝。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初明歪头避开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认真地从镜子里看着他,目光流露出几分柔软,“你五岁尿床,六岁换牙说话漏风,七岁往我文具盒里放蚯蚓,八岁因为挑食挨揍,九岁背着书包离家出走,十岁收到人生第一封情书,怕叔叔阿姨发现就塞我书包里。”
他张嘴吐出这一连串流利得不像话,萧少阳听得心情复杂,眉尾轻轻一跳,不知道该高兴他记得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还是该懊恼自己的黑历史居然如此丰富。
“如果你还想听,我可以连续说一个小时不重样,相信你也记得我小时候的蠢事。”叶初明说着说着笑了,“你想试试,想改变,都没错。可是爱情需要有神秘感有吸引力,你觉得我们之间有吗?”
他浅笑着继续说:“勉强试了也没意思,你有空想这些无聊问题,不如想想正事,早点回家。”
陆明煜这张脸笑起来冰雪消融春风拂面,显得情绪稳定,理性又不乏温柔,非常适合讲道理,无论讲给别人还是讲给自己都有极强的说服力。
演过这么多戏,叶初明自认为表现不错,条理清晰,得体从容。
但他忽略了一点,短时间内能从极度抗拒恢复到正常状态,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而萧少阳几乎可以说是最了解他的人。
真正的叶初明不是这样的,他又在演。
萧少阳听他说完这一长串,神色晦暗不明,看着镜子眯了眯眼:“说白了就是没感觉。这就是你的理由?”
他的语气暗含着危险的意味,可惜叶初明演得太认真,没能及时看出来,理所当然地点头承认。
萧少阳很奇怪地笑了一声:“那我们就试试看。”
叶初明不明所以,眼睁睁从镜子看见身后的人上前一步,伸手圈住自己的腰。
他感觉背后贴上来一阵暖热,后颈被轻轻啃了一口,脊柱从上至下窜过一阵麻痒的电流,听到萧少阳以极近的距离贴在自己耳边说:“你会说谎,身体不会,不试怎么知道?”
叶初明骤然反应过来,瞬间脸色剧变,慌忙往后杵去一肘:“试个屁!你放开我!”
他刚才的冷静果然是装的。
萧少阳顺势抓住他的胳膊压到身后,一手快速解开他的浴袍系带,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一点破釜沉舟的疯狂:“我很想知道,你刚才为什么怕我看?如果真的毫无感觉,为什么那么在乎?”
既然叶初明不喜欢他小时候的样子,那他就让叶初明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萧少阳说:“我们来看看,到底有没有感觉?”
他的手指抚过叶初明腰部,一路向下,满意地在骂声中间听到了一声闷哼。
他无限贴近身前的人,缠绵流连地在对方肩颈处啃咬,感觉到怀里的人逐渐无力,一迭声地叫:“阿初,阿初……”
他呼吸沉重,双眼盯着镜子里两颊绯红的人:“你现在还要说没感觉?”
“萧……你有病!”叶初明浑身重新泛起燥热,死命挣扎,边喘边骂,“他还在等你,你……”
“别提他!”萧少阳牢牢控制住他,加重手上的动作,“现在只有你和我!”
他低沉的嗓音不自觉颤抖:“阿初,我喜欢你,你也试着喜欢我好不好?”
明明是他在欺负人,表现得倒好像受了委屈。
在这种时候乍然听见告白,叶初明只觉得荒唐。
之前靠那半缸凉水压过去的药好像重新生效了,他头晕目眩腰腿酸软,勉强吸气平稳声线:“别让我讨厌你。”
“说谎,你永远都不会讨厌我的。”萧少阳急切地侧过脸寻觅回应,“阿初,我喜欢你。”
叶初明后背热出一层薄汗,唇边不断落下的温热啄吻逼出了眼底两抹湿润,眼圈晕开绯红,眼前阵阵发白。
最后,终于弯着腰,彻底僵住了。
事情莫名其妙的走向让他连生气的精力都没了,脑海里只有茫然无措。他希望一切都条理分明干净利落,一直尽力维持平衡,现在全乱了。
这算什么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想不出答案,浴室里倏然安静下来,只剩两人此起彼伏的沉重喘息。
可能过去了一分钟,也可能过去了一小时,叶初明感觉箍在自己腰上的胳膊终于松开,听到身后的人又说了一遍:“阿初,我真的喜欢你,很喜欢。”
说得情真意切,听得出来非常认真,比小时候惹了他又给他道歉还要认真一百倍。
叶初明双手撑着冰凉的洗手台,视线落在雪白的瓷砖上,沉默不语。
半晌,他直起腰,抬手收拢敞开的浴袍,慢慢系好腰带,张张嘴,发觉自己的嗓子干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拉着腰带的手指正在以一种微小的幅度不停颤抖,平时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现在做起来却比解开一团乱麻还难。
叶初明下意识屏着呼吸,执着地跟腰带较劲,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件重要的事情。
萧少阳发觉他安静得不正常,脑子瞬间清醒,连忙结结巴巴地道歉:“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我绝对不还手!我错了,是我混蛋,你杀了我都行!我不该欺负你,可、可我真的、真的是认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叶初明终于系好了腰带,用力咽了咽,勉强湿润干涩的嗓子,面无表情:“我原谅你。”
不是“我答应你”,也不是“我杀了你”,而是“我原谅你”。
萧少阳慌乱解释表白的声音戛然而止,满脸的愧疚和希冀都僵硬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背影。
叶初明始终没有回头看他,转身离开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