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扇磨砂玻璃门一开一合，浴室内因为争执和暧昧而升温的空气像一捧烟花在燃尽后迅速变凉。

萧少阳面朝镜子呆立原地，双目失神：“001，我搞砸了。”

001的声音照旧机械冰冷：“宿主您好，您的任务对象当前自我认同值为95%，求生值为10%。结合宿主诉求，本系统认为当前数据尚未达到‘搞砸’程度。请宿主再接再厉，保持任务对象高度自我认同值，尽力提升任务对象求生值。”

“……95%”萧少阳感觉一股热气从胸口涌上眼底，鼻腔酸涩，喃喃自语，“10%。”

原来，叶初明最明白自己是谁的时候，也是最不想复活的时候。他不喜欢那个世界，不想再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世界。

萧少阳问001，又像在问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

001回答：“从数据波动分析，您的行为收益与损失各占50%。”

萧少阳说：“他生气了。”

001说：“您的任务对象说他原谅你。”

萧少阳的喉结上下一滚，摇头：“你不懂。”

叶初明看起来脾气不好，其实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大多数时候都不会真生气，那些打打闹闹斗嘴动手只是放松的一种方式而已。

他真正生气难过的时候，就会像个哑巴一样，一言不发。

那句“我原谅你”，不是原谅。

萧少阳说：“我让他难过了。”

命运不公平，很多时候叶初明都被迫早熟，只有在他这里才会露出小孩子那一面，无所顾忌无所畏惧。

也许叶初明只想保持这种关系，而现在他们失去了仅剩的一份过期童年。

萧少阳的嗓音里隐隐带着哽咽。

001说：“如果宿主希望任务对象对您的行为产生正面反馈，您应该做出理性判断后再行动。“

萧少阳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我是人。”

他是人，又怎么能像机器一样精准无误毫无感情？

萧少阳知道自己刚才不该强迫叶初明，但他真的忍不下去了。

事实上，他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的，也许是从同时送出的两束花开始，也许是从互相赌气报了相隔千里的两所大学开始，也许是从越来越少的联系开始。

萧少阳不知道叶初明在新环境里遇到了怎样的人和风景，不知道他每时每刻在做什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还能一年一聚，可叶初明越来越忙，最后连这一年一聚都没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慢慢失去叶初明，又像温水锅里的青蛙一样无法及时察觉逼近的危险。

最后，萧少阳收到了叶初明死亡的消息。

那个时候，他刚和父母闹过矛盾，独自跑出去乱逛，在一座山上接到了叶初明室友的电话，听到消息之后几乎拿不稳手机，眼前发黑双耳嗡鸣。他怀疑那是恶作剧，是玩笑，可无论怎么求证都无法证伪，电话那头的人泣不成声。

三月晚春，像一阵狂风卷走一片叶子，他失去了叶初明，突如其来，无法抵抗。

那天，萧少阳像疯了一样从山上往下跑，想用最快的速度回家买票去机场，却迷了路，停在一座荒废的神龛前。

神龛出现得莫名其妙，他脑海里多出个自称“第001号赎回系统”的东西。

不知名的神向萧少阳提出赌约，他接受了。

从第一眼看到叶初明身穿校服翻过墙头从天而降，他就一直在忍，忍着不透露太多，不干涉太多，只有游走在规则边缘的引导，还有游走在暧昧边缘的接近。

萧少阳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忍下去，只要叶初明复活，随便他喜欢谁都行，李悦也好，别人也罢，只要他好好活着。

但是，从那个吻开始，那个叶初明在醉酒状态下主动的吻让他产生了强烈的不甘心，一想到叶初明会主动吻别人就嫉妒得发狂。

他不是Alpha，无法标记叶初明；他也不是叶初明的专属管家，不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没有被叶初明考虑到计划里，只拿到了喂宠物这种无足轻重的任务，更让他不甘心的是那家伙连受伤吃亏都不说。

百忍，千忍，忍了再忍，萧少阳甚至劝自己接受叶初明想着别人解决药性，可他居然泡凉水，泡完凉水还说谁都没想。

既然谁都没想，既然不想李悦了，那为什么就不能试试呢？凭什么非得卡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关系里蹉跎时光？

萧少阳忍到忍无可忍，叶初明竟然还跟他演戏，用那种对待外人的方式对他说没感觉。

不甘心，怎么能甘心？

可这份不甘心促使他做错了事，伤人伤己。

萧少阳低下头眨眨眼，两串泪珠落到浴室地板上，视线重新明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001回答：“宿主，本系统不具备情感模块，无法‘觉得’。”

“……”萧少阳走到洗手池前洗去手上粘稠的液体，看着流动的水柱沉默了几秒，又问，“如果我输了，就会变得和你一样？”

“是的，这一点在您接受赌约之前双方就已经明确，您对此毫无异议。”

001像在提醒又像在警告：“神说，凡有所求，必有代价。”

而成为系统并永久服役，就是想把一个本该投胎的灵魂拉回人间所要付出的代价。只要叶初明忘记自己是谁，复活失败，萧少阳就会输掉赌约，被清洗灵魂，变成系统。

不知何时就会降临的分离加重了他的焦虑，只想抓紧一切机会靠近叶初明，哪怕多一天、一小时、一分、一秒都好。

听到001冷漠的提醒，萧少阳反应平淡，垂着眼擦干净手：“我不会反悔。”

如果真的注定要输掉这场赌局，至少现在他能把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说给叶初明听，不留遗憾，已经很好了。

.

叶初明头也不回地离开浴室，去厨房找水喝来缓解喉咙的干涩胀痛，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404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宿主，你没事吧？”

叶初明靠坐在沙发上，慢慢咽下含在嘴里的温水，不悲不喜：“我能有什么事？”

404说：“我觉得……你快要晕过去了。”

叶初明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半杯水，抬手捏捏眉心醒神：“我没那么娇弱。”

不过就是一天一夜没休息，受了点皮肉伤，前后打了两架，泡了一会儿冷水，又被迫释放了一次，吵架骂人喊哑了嗓子，不至于娇弱到晕倒的地步。

何况任务还没彻底解决，晕倒了谁来善后？

404没忍住多了一嘴：“你们人类的表白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闭嘴。”叶初明头疼得要命，“我觉得你现在倒比我更像人类，一天到晚八卦兮兮的，重点是这个吗？”

什么喜不喜欢的，全都是闲出来的毛病，还是工作不够多任务不够紧，不如快刀斩乱麻，忙起来就没空想那些无聊问题了。

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小文干的那些事已经在网络上传开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找麻烦，得抖擞精神准备面对最后一战。

按照叶初明的预测，凡事沾上娱乐圈就没有好了结的，小文一出事，节目必然受影响，那几个明星的粉丝首先就不会是省油灯，再加上背后某些利益相关者的运作，以陆明煜一个普通人的能力能不能彻底掀翻摊子还不好说，说不定没多久热度就被压下去不了了之了。

想到这里，叶初明准备先去书房上网看一眼事态发展。

刚站起身，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听着万分焦急，像上门寻仇的。

叶初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浴袍，又回头看了一眼卧室方向。现在来不及回卧室换衣服，只能先穿门口衣架上的凑合。

他正要过去换衣服顺便开门，就见浴室里的人出来了，身体要朝门口方向去，双眼却转过来看他，神色复杂。

叶初明现在都有种身体酸软的错觉，被他一看越发明显起来，心脏像泡进一碗陈醋里，怎么跳怎么不得劲，快速移开目光。

萧少阳见状，只好收回目光，走过去打开门。

门一开，外面疯狂敲门的手差点直接扇到他脸上，同时响起方彦那生不如死的哀叹：“师弟！陆师弟！明煜！陆明煜！你大白天的玩什么失踪啊！出事了！”

说着方彦进了门，随即瞪大眼睛：“牧秋阳？”

一转眼又看见客厅里穿着浴袍的陆明煜，眼睛瞪得都快脱窗了：“你们？”

方彦仿佛被雷劈过三道，外焦里嫩直冒青烟，连话都不会说了，一个劲来回打量这两人：“你……你们两个……你们，哎呀！”

萧少阳也不出声解释，闷不吭声从衣架上取下两件衣服拿给叶初明。叶初明接过衣服顺手放到一边，从头到尾都没和他产生眼神交流。

这别扭的画面放到方彦眼里全变了味，又是辣眼又是心酸，最后终于憋出一句完整的吐槽：“外面满世界都在找你们，你们在这儿金屋藏娇白日宣淫？”

他就一个没注意啊！陆明煜就这么被拐跑了！这么多年的情分还比不上牧秋阳这个爱惹祸的男狐狸精！

方彦的神情动作把痛心疾首欲哭无泪八个大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叶初明：……

他很想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又觉得这种解释不仅没有必要而且毫无说服力。

于是他直接换了个问题：“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