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行戎关道一路,连阳光都不曾眷顾,一路阴天,流民众多。
家境稍好一点的都携带着家眷一路往南边走,锅碗瓢盆带的倒是齐全,像是全家移民,不好的则是在道上蜷缩着,目光麻木。更甚者端着碗在路上与路人行乞。
傅司礼一行跟他们全然相反,反倒是往戎关道走。
看这架势傅司礼勒马,问过一个赶马车的行人,“大哥,你们这是往哪去?”
马夫坐在马车一旁,手持着马鞭,眼神上上下下的打量傅司礼,神色带着几分急切,“还能往哪去,去南边。”
“大哥,戎关道什么情况了?”
“你这是要去戎关道?那可别去了,戎关道啊现在留下的全是病人,医倌都没法子呢,赶紧回去吧……”车夫一边摇头一边感叹世事无常,鞭子一抽,马车行的更快了。
傅司礼紧皱着眉头,叮嘱自己的队伍,“大家暂时先在此休息,小七、琼昭跟我去前面打探一下情况。”
……
明月殿。
“你求本王,本王就让你去。”
王上心情甚好,头一次见阿诃主动来这明月殿一趟,可叫他稀罕死了。
好酒好肉传了一桌,谁知阿诃开口的第一句就是要去戎关道,王上摔了筷子很不爽。
“你可知戎关道是什么地方?”王上带着怒意。
他早知戎关道病情的厉害,心里也早已经有了取舍。
派傅司礼不过是敷衍一下,戎关道救不好,也不打算要戎关道了,当然,他傅司礼也别想活。
要的就是他傅司礼。
白衣阿诃垂头淡声回答,“回王上,知道。”
“知道——你还去?”
自然要去。
当初不知挂念人是何滋味,如今一瞧,当真叫人难受。
戎关道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多变,形势严峻,整个戎关道都基本上是病人,医倌都毫无头绪。
派傅司礼做什么?他又不是医倌……
如今这么一看,王上当真下了一步好棋,他要的不是戎关道,他要的是傅司礼的命!
白衣阿诃的心乱作一团,如今他早已不是少将军,家人也都成了枯骨冤魂,而傅司礼是唯一一个‘家人’了……
不想让他染病,更不想他出事。
“回王上,阿诃要去。”
王上嗤笑一声,“本王说了,你求本王,本王自然会放你去。”
白衣阿诃抬眼对上王上那般戏谑的眼神,淡淡的几秒,足够的坦然大胆,凉凉的眸子仿佛剜了王上一眼。
他问,“怎么求?”
怎么求?!
王上愣住,本就知道阿诃清高,却没想到今日为了去戎关道开口问他“怎么求”。
怎么?
这么快就折服了?
王上轻轻笑了一声,这么一比,阿诃似乎也没有比他坚持多少,总归也是屈服者。
白衣阿诃眼神直直的看着王上,眼神一转,已经跪在了王上面前,眼神中少了冰凉凉的寒意,一字一句,格外认真,“阿诃要去戎关道,阿诃求王上。”
随后伏地跪拜,像是虔诚的使者。
“你是铁了心要去戎关道啊?行。”王上眼中的眼神越发薄凉,戏谑的神色只增不减,半晌,从一旁的镶玉木盒中甩出来一件衣裙,似是早有预谋。
“穿上它,求我。”
他的眼神落在了一旁的衣裙上,红色舞衣。
女衣。
王上自知他骨子里高傲的很,自从阿诃入后宫以来,朝堂对他入后宫一事争议不断,嘲讽的话一浪高过一浪。
后宫因他也是变了天。
阿诃清冷貌美,即便如此,可也是最烦和女子混为一谈。
却不知王上再次转身一瞧,阿诃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那红色舞衣,肤如白瓷,长裙掐着腰身,勾勒出他瘦弱的身段,红长水袖绕着一截细白的胳膊垂下来,长裙腿脚到脚踝处收起,犹如灯笼,薄纱几层,虚虚的能看清他紧致的身形。
早春天气尚未回暖,还带着几分冷意,阿诃弱弱的咳了几声。
王上死死盯着他几秒,眼中带着几分贪欲,阿诃美的仿若一幅画,王上忽然觉得空气粘稠,意识到阿诃是个妖精。
王上吞咽了一下,上前一步伸出手来想握住阿诃的胳膊,却被阿诃躲开,阿诃眼神很冷,带着厌恶,“阿诃可以走了吗?”
阿诃厌恶的眼神突然刺痛王上的心,心口一疼,嘴上也就松口了,“请……便。”
阿诃换了衣裳穿着披风,牵着马刚走出城门,脑中想着王上瞧着他的眼神,一股反胃感自胃间往上窜,还没来得及压就从喉咙里吐出来,阿诃扶着树干吐的天昏地暗。
霎那间那双浅淡的眸子添上了杀意,握紧了拳头,指甲钻进了肉里。
“小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前面有医倌快去瞧瞧吧。”街市上人不多,可耐不住他这么吐,大娘挎着菜篮子忍不住叮嘱。
白衣阿诃的手抚过嘴角擦去劣迹,嘴间发苦,连脸色都白了几度,杀意缓了几秒从脑中退去,他摇了摇头回道,“不碍事的大娘,许是吃的撑了。”和大娘道谢之后就钻进了面具的店铺里。
脑中仍旧忘不掉王上瞧他的眼神,心里直泛恶心,最是讨厌有人碰他。
白衣阿诃戴着半张青铜假面,遮挡住了他的整张脸,只剩下一张薄唇,飞身跨上马,缰绳一拉,自戎关道而去。
……
戎关道。
病情四溢,不断折磨着他们的身体,傅司礼带来的医倌也毫无头绪,这场病患来得急,来的奇,打的叫人措手不及。
傅司礼派人叫病患集中在了一处,最后由医倌统一诊疗,剩下的人分批照顾这些患者,需要熬粥、熬药、采药、研制药方甚至亲自试药,还需要安抚其余的人,保障戎关道每一个人的生活……
压力极大,急缺人手。
“琼昭——来看一下这个——”傅司礼戴着黑色面巾,边跑边喊,最后将背上的人放在了落脚处。
那人眼神空洞,整个身体格外的瘦弱,只剩下一副骨头在支撑着身体,琼昭反手摸上那人的额头,“一模一样,患病的人身体的温度高,”说着还打开他的嘴看了看,“喉咙和舌头异常充血。”
“这边——水——”
“来了!”
“还有这!”
“世子,这边有人呕吐不止——”
琼昭一听,立马跟着人去看了。
傅司礼环看一周,四周乱作一团,咳嗽喘息的声音不止,戎关道算是乱了套了。
一直忙到半夜,浮星四起。
收容所的人总算是停歇下来,整个夜里安静的出奇,不停歇的奔波早该累了,傅司礼却格外清醒。
来戎关道有一个星期了,病患越来越多,病因尚且查不出来,按琼昭的判断这病有传染性,情况愈来愈下。
傅司礼忽然觉得难过,他,好像……回不去了。
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他从怀里掏出阿诃曾经送的鹿鸣玉佩和玉连环,脑中想的是和白衣阿诃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一阵马的嘶鸣声传来,接着便听见了夜里看守护卫的声音,“站住!哪里的人——”
“你是什么人?”
忽地打断傅司礼的神思,他觉得烦躁极了,拧着眉头火冒三丈,扯着披风穿上走过去将看守拉开,“吵什么?!”
看守大人禀告,“回世子,这人点名想见您,可他又不说自己身份,还戴着面具……”
哪那么多事儿?
傅司礼听完火气更是直冲脑门,看都不想看了,转身就走,“不见!赶紧滚——”
看守们将长刀横着,拦着那人的去路。
“傅司礼——”
傅司礼猛然顿住步子,有一瞬间的幻听,忙不迭的转身去瞧他,只见那人戴着银铜半身面具,只露着那张薄唇。
阿诃?
阿诃!
他的心猛然跳起来。
看守们自动让出条路来,傅司礼淡定的将他带回自己的帐里,想紧紧的抱住他,但理智将他拉了回来。
“傅司礼,你都不抱我……”小声的幽怨。
傅司礼的五脏六腑忽然就像是活了过来,心跳如雷,张开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哑了,“我不能抱你。”
他却不计较,继续小声的说道,“还有梅子蜜饯吗?我想吃……”
傅司礼先一步动身,刚走几步却停下了,先前不知道阿诃会来,自然也没准备梅子蜜饯,忽然觉得懊恼,吐出一口浊气,“抱歉,没带。”
“那,我的荔枝呢?”
“还没来得及。”
白衣阿诃垂眼,果然,若不是他亲眼瞧瞧,当真还以为傅司礼会照顾好自己。
比自己还会骗人!
可泛上来的确实心疼。
能见到傅司礼好好的,他心情也算不错了,主动的伸出手要抱傅司礼,却不曾想傅司礼躲开了。
他一怔,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这世上没有他的家人了,面前的傅司礼是最后一个他的家人。
为了见傅司礼他甚至穿上令人折辱的女裙去求王上,他厌恶极了王上看他的眼神,甚至在宫外吐的七荤八素,在路上马不停歇……
他一把撤下银铜面具,眼里蓄着泪,声音都带着哭腔,“傅司礼……”
傅司礼瞧着阿诃的面容又比来时瘦了几分,面色苍白的不行。
“傅司礼,你都不抱我了……”
仔细一听,还有几分啜泣。
这隐忍的哭声叫傅司礼心疼的不行,他小声的解释,“阿诃,琼昭说了,这病会传染……”
阿诃伸出手猛然拽了一把傅司礼,傅司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阿诃抱在了怀里,“我会来这,自然就不怕。”
傅司礼听的一个眼热,一把扣住他的腰将他锁在墙边,眸色沉的快要将阿诃吸进去,音色很轻,“阿诃,我想亲你。”
阿诃的脸瞬间爆红。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人是吧,没有人是吧,深夜咆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