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晗没说话，他手里还握住卿络的遗物，他叹了口气，将那画卷收入乾坤囊：“为什么忽然又提起这件事，我现在怎么可能脱身？出什么事了？我的身份暴露了，我必须离开？”
息昀道：“因为接下来就是仙族的事情，不该有魔界插手。”
“这倒是个好理由。”苍晗道，“不过我们早就卷进来了。”
“天界平日与魔界互不往来，从前更是针锋相对，有魔君举兵向天，被我打回去多少次，你应当知道。”息昀起身，看着窗外繁花，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我们是世仇，却要你们帮我们做到这种地步，未免有些过于无耻。”
苍晗要说话，息昀却抬手止住他：“你们已经帮了我们许多，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事情很危险，不是你们该涉身其中的，之前的帮助我也铭记在心，必有重报。”
“我信你的回报会很丰厚。”苍晗单手支着头，“甚至是远超我族付出千百倍的回报。好，你不想他们卷进来，我可以让夕墨他们按兵不动。不过我要留在这里。”
“不行。”息昀斩钉截铁道，“苍晗，你必须走。”
“我不是普通魔族，本就身份特殊，留下来也不——”
“你似乎误会了一点。”息昀神色清冷，侧身逆光而立看过来，“要你走不单单是不希望你卷入其中，更是因为我不愿意你留在我身边。”
他用面对归麓式苒一样的态度，无情冷漠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疏远：“我刚刚说过，我厌倦了。我不想再被迫与你同行，不想再被你纠缠不休，也不想与你有任何亏欠。”
苍晗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心头的怒火和恐慌压下去，他柔声试图缓和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你没有亏欠我什么，我跟着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同一样有句话我也说腻了。”息昀语气里带了隐约的怒意，“我绝不可能与你在一起。”
苍晗脸色微愠：“你为什么突然又提起这件事？我们在人界不是好好的么？”
“那是因为我一直在忍着。”息昀猛地看向他，“你一开始说是要陪在我身边，安稳天下再说私事，可你何曾有一日停止过试探？况且你很清楚，我让你来天界并非需要你帮我，而是你威胁我。”
——我毕竟是个魔族，一旦心情不好，说不定会发生什么。
苍晗倏然闭上嘴。
这是他的原话。
息昀也确实是顾忌他闹起来，才允许苍晗加入。
息昀早就布置好一切，苍晗的到来算是锦上添花，不算是雪中送炭。
就连息昀唯一缺人手的长安那一次，原本也另有安排，虽然折腾一点，但是也能调来人手，后来苍晗介入，才没另费精力。
如今想来，确实是他靠着威逼利诱才留在息昀身边。
息昀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发苦，表面却丝毫不漏，冷漠得好像两个人是仇人一般：“你帮了我们，我很感激，重谢自不必多说，寻常的财帛法宝，地位权势之外，我还欠你许多人情，日后若有需要，除却为乱三界和一些妄想，你想做什么，息昀必鼎力相助，绝无二话。”
能得息昀一句承诺，当是千金不换。
若是旁人，借此机会，能呼风唤雨，得偿所愿。
只可惜苍晗不需要那些。
他想要的，那么多情思难解，求而不得，都被息昀归于妄想。
妄想二字让苍晗血气上涌，这些日子的担心和压抑全部翻了出来，他冷笑一声：“仙君何不直说？妄想？你总说是我对你纠缠不休，你以为我愿意死皮赖脸，放下尊严，在这和你无休止地试探？？”
“既然你不愿意，我们刚好一拍两散。”息昀冷笑一声，“都能乐得轻松。”
“那你当初就不该招惹我。”苍晗眼睛里像是燃起了漫天火焰，愤怒绝望地席卷一切，“若非你我两情相悦，你却一定不肯与我相守，甚至不告诉我原因，我又何必如此？”
“我不想因为一些误会，错过所爱之人，遗憾终生，临死也不得解脱！”苍晗瞳孔中的火焰越燃越烈，像是要吞噬自己，再毁灭息昀，“息昀，你为什么要自欺欺人？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
“没有什么误会，也没有什么欺骗。”息昀反而越来越冷漠，“我说过，是你误以为我爱过你。要说误会，这才是。我从未爱你，何谈与你错过？”
“误会？”苍晗的声音嘶哑变调，他扯着嘴角，笑不像笑，怒不像怒，“息昀，真要我说破？当初同游人界，我去吻你你为何不躲不避？在那之后为何不发一言继续与我同行？既然你说我误会了你我之间的感情，当年为什么不立刻纠正过来，任由我继续误会下去？”
“我未曾回应，是——”
“对，你没回应我，你性格冷漠，无悲无喜，大道忘情，对不对？”苍晗打断他，将息昀准备说的借口一桩桩一件件都抢先说出口，他愤怒之下，也不再顾忌什么，脱口而出，“你这样高洁无情，为何在我睡着之后，偷偷亲吻我？”
息昀脸色一白，沉沉看着苍晗：“你知道？”
“很不巧，我那时是装睡。”苍晗嗤笑一声，“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害怕错过，为什么不肯放手？是你给我希望，虽然你自己都不知道。”
息昀苍白着一张脸，眼睛却亮如鬼火：“就算我过去爱过你，不代表我现在还爱你。”
他声音很轻，语气却不容置疑：“如今我已经不爱你了。”
苍晗木然后退一步，死死盯着息昀，就想身处黑夜中的人，看着那仅存的一线月光：“你在说谎。”
“你不肯承认罢了。”息昀舌尖抵着齿列，感觉自己嗓子里泛起了血腥气，但仔细去分辨，又只那只是幻觉，“不爱之后，你我不过是过路人。”
“不爱了？”苍晗忽然笑起来，他笑得甚至微微弯腰，像是听见了可笑的笑话，又好似孤注一掷，他忽然伸手紧紧掐住息昀的手腕，拖着他一路往画楼去。
这一路撞见停故和风雩，两个人吓得要冲上来，结果苍晗一回头，眼底的暴戾把他们俩震得一停，就这一耽搁，苍晗就已经拉着息昀走远了。
风雩和停故对视一眼，正要跟上去，却眼前一红，一道火墙拦住他们去路。
风雩心里咯噔一声，一言不发转身跑去找如故和飞琼。
息昀挣脱不开，只能顺手抓一个自己的仙侍：“叫所有人都不许靠近。”
苍晗现在这样子让人看着就胆战心惊，就算并非他有意，以他的法力，怒极之下无意间的动作都可能伤人。
魔族从来不是会压抑自己的种族。
或者说苍晗能忍到现在，已经是难得。
息昀眼看着画楼越来越近，心里惴惴不安，画楼里藏着他的秘密。
显而易见，他的秘密或许早就暴露了。
息昀垂下眼睛，脸上一片漠然。
画楼下，疯疯癫癫的紫蔼正在徘徊，他痴傻地看着落在身前的两人，睁大眼睛：“蛊——别——杀——”
苍晗根本无心搭理他，扣着息昀继续往里走，紫蔼看着息昀，忽然扑上去：“救——”
苍晗一挥手，沉声怒喝道：“给我滚！”
盛怒之下，他打飞紫蔼的法力中不自觉掺了一缕微弱的魔气。
紫蔼横飞出去，呆愣愣看着自己的胸口，又慢慢爬起来，絮絮叨叨念叨着：“吃药，丹药……”
他慢慢走远，而苍晗已经拉着息昀走上二楼。
息昀见他直奔那个放着锦盒的柜子，心里反而镇定下来。
苍晗站定，阴冷问道：“你自己打开，还是我来。?”
“我要打开什么？”息昀反问，“你又能打开什么？”
“这里的东西我亲眼见到过，你不必再遮遮掩掩。”苍晗冷笑着曲起手指敲那柜子，“里面的结界虽然难解，但也不是解不开，只是一旦有人强行破开，你就会有感应罢了。如今我也不怕你知道，你自己不来打开，那就我来。”
说罢他手上出现归鸿刀，毫不犹豫向下劈去。
一声巨响过后，柜子裂成两半，露出其中的锦盒，苍晗破开结界将锦盒一掀，挑起那些自己送给息昀的旧物：“簪子，扇子？看着倒是眼熟啊，仙君。”
他把那玉簪随手一扔：“你倒是把我送你的东西保存的很好啊，这又作何解释？这簪子可是我来天界后才送给你的。”
“你现在不爱我了，不是吗？”苍晗看着那些东西，“那我后来送你的东西为何还被这么周密地藏起来？”
息昀看着一匣子的东西，反而冷静下来。
他百年前确定再无法和苍晗在一起后，断绝了一切联系，但是他心底到底难舍，便将苍晗赠与的东西锁在了一起。
好歹也算给自己留个念想。
往后千百年，若是相思痛极，也能睹物思人，提醒着自己那段过往。
而那幅息昀亲笔所画的苍晗的画像，将他的心意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苍晗面前。
谎言被拆穿，自己隐藏的无法言说的爱意就这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情何以堪。
息昀抬眼，轻声道：“这是我要还给你的。”
他割舍掉那些仅存的曾经与苍晗默默无闻相爱的证据。
“你可以拿回去。”
息昀这样如此说道。
苍晗看向他，似笑非笑展开那副画：“那这画呢？画的是我罢？这可不是我送的。”
息昀心底一痛，他看着那副画，忽然觉得好像心痛久了就麻木了。
一旦麻木，他就能摒弃那些锥心切肤之痛，仿佛自己置身事外一般，去做一些自己根本不想去做事。
他魂魄已经飞入天外，神色和语气却冷静得像是与此事全然无关一样：“你既然不信，那我便证明给你看。”
苍晗必须走。
这短短人界之行，苍晗因为他遇见了几次危险？
再耽误下去，飞夏的谶言就会成真。
息昀很清楚自己从未有一刻停止爱苍晗。
那么苍晗留在他的身边，虽未捅破那层窗户纸，但也不是变向的携手同游？
息昀将所有的思绪和情感抛之脑后，他手中燃起一簇火焰，另一只手拿起那画卷。
苍晗微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息昀将那火焰靠近那副画。
画纸慢慢卷边，最后化为灰烬，息昀看着苍晗一字一句道：“我若对你还有情义，便叫天降玄雷，使我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