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晗沉默而执着地看着息昀，直到息昀发下毒誓，他才疲惫地闭上眼睛，语气中透出一种万念俱灰的漠然：“你不必如此。”

——“就算要魂飞魄散，也合该是我这不知廉耻，纠缠出尘仙君的魔族罢了。”

息昀听见这句话，惊得心神俱裂，厉声道：“够了！”

“既然你与我从此后两不相干，那便和仙君说清楚了。”苍晗抬起头，把那些赠礼一样一样，漫不经心地扔回那锦盒，像是看一堆灰烬，“你不肯告诉我，但是我不是痴傻，你似乎总怕我怕死，不知道是为了愧疚还是有别的原因。”

息昀被说中心事，脸色也难看起来。

苍晗自顾自说道：“既然一刀两断，自然没有藕断丝连的道理，日后我生生死死，都与你无关，就算是我命悬一线，也不想看见你再拿这事当借口，出现在我面前。”

息昀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反问道：“做不了有情人，总还是能做朋友,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既然撕破脸，就别婆婆妈妈了，息昀。”苍晗冷笑道，“没有你一边吊着我的心，还要孑然一身做圣人的理由，沾上我你就永远当不了清清白白的仙君。”

息昀在苍晗看不见的角落，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才语气如常冷漠道：“魔君既然这般说了，息昀自然没有讨嫌的喜好。”

苍晗磨了磨后槽牙：“在我走之前，我有最后一个问题，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能一夜之间仿佛换了副心肠？”

息昀无话可答，只能干巴巴扯出天帝做大旗：“仙魔相恋为天地不容。”

苍晗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又想起他的两个爹，心底怒气横生，厉声道：“三道六界，碧落玄黄，我倒看谁敢不容？息昀，你不想说便罢，也不必拿父辈时的规矩糊弄我！”

息昀也不说话，冷着脸挣脱苍晗捏着自己的手：“随便你信不信，魔君请罢，从此以后，若无死生大事，就不必相见了。”

苍晗的双眸幽深，带着恨意冷笑道：“看你这副模样，倒是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

冷冷淡淡，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旁人说一句喜欢都像是玷污了高高在上的仙君的耳朵。

息昀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平静看向苍晗：“我现在不能死，但是等三界安定后，你若是还恨我，我的命你随时来拿。”

苍晗转身向外走去，冷笑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息昀，仙君，你可得好好活着，好好看着自己是如何孤家寡人、一无所有、寂寞终生的。”

说罢他终于离开，画楼里安静下来，息昀孤立许久，有些反应不过来，刚才还在身边的人因为走的快，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那人只是去拿些东西，很快就会回来。

但是息昀很清楚，苍晗不会再回来了。

原本就是潇洒肆意的性格，为了他呆在天界，本就是委屈了苍晗，处处伏小做低，最后换得这般结果，苍晗又不是任人拿捏的泥人，怎么还会回头？

若非当年章牧劝解，便是这段重逢的日子都不会有。

以后便是当真陌路了。

第一次做这种决定，虽然痛苦，但是快刀斩乱麻，倒也有几分爽快的痛意，总说长痛不如短痛。

但是当苍晗再回到息昀身边，再做一次同样的决定就没有三百年那般简单。

三百年相思难解，所以再次相遇，就不想分离。藏在心间泪里的人正陪在自己身边，所有妄想都成了真，再次拥有后，除非割肉挖心，否则难以割舍。

苍晗说的不错，等千百年后，息昀便只能枯坐在云端，看自己孤家寡人，寂寂郁郁，去暗想一个得不到的人。

息昀许久才抖了抖有些麻木的手，手腕一动，传来一声轻响，他后知后觉发现苍晗送他的金链忘记摘下来还给他。

画楼太安静，静得息昀胸口发闷，旧日早就痊愈的肩伤隐隐作痛，他没有去管，慢慢抚摸上那金链。

如今不是三百年前，他不应该再通过这些死物寄托相思。

他看着燃成灰烬的画卷和已经摔坏的簪子画扇，无言地将那一锦盒的东西付之一炬，金链没摘也没扔，就挂在手腕上，他也懒得处理。

还给苍晗也没有机会，若是郑重其事放好，就又会重蹈覆辙，不如就这么随便带着，把它真的当做一件普通的饰物也就罢了。

息昀很疲倦，这种疲倦怪不得任何人，是他一开始心存了侥幸，同意苍晗来身边，如今再经历一次切肤之痛也是他自找的。

仙君揉了揉眉间那后添的朱砂痣，心底的难过再次翻涌起，很快又被他强行按下。

你若是得偿所愿，苍晗就会死。

他这样告诫自己。

人界一行诸多危险还不够你醒悟的么？

天界还有事需要你去处理，别再在此处伤春悲秋了，人界还有那么人在受苦，他没太多时间矫情。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那些眷恋和不舍都被漠然和冷静所掩盖，无论是谁来都不出他心底在想什么。

息昀便这样直着腰背离开画楼，亲自将小楼上了锁，勒令所有人都不许再入内。

飞夏等故友的画像也挪了位置，画楼的二楼只留下一幅画。

苍晗初来天界缠着息昀画的那一幅。

飞琼、抱着如故的风雩还要停故凛汐都在画楼外等着，见息昀下来，飞琼张了张口，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低声问道：“师尊，大师兄怎么走了？而且什么东西都没带，他去做什么？”

停故立刻禀告，据说苍晗面沉如水，浑身都戾气，他毫不怀疑，要是有人上前搭话，苍晗会立刻把人杀了。

苍晗就这样一路疾驰到了天门，根本无人敢拦，松霖的儿子，也就是当初比武挑衅苍晗那位倒是因为他爹的事情来找茬，结果连苍晗的身都没进就被苍晗打个半死，现在正躺在家里昏迷不醒。

如此一来更无人敢说话，苍晗直接离开天界，有天兵后知后觉去追，结果全是爬着回来的。

息昀听完，平静说道：“苍晗以下犯上，目无尊长，又犯下门规不知悔改，被我逐出师门，从此他不再是我们下弟子，随他去。”

三人

此言一出别人还罢，知道苍晗身份的飞琼三人面面相觑，惊得一时发不出声，直到息昀转身就走，他们三个才反应过来跟上前去。

开玩笑，苍晗“以下犯上”又不一次两次，他来不就是奔着这事来的么？再说他又不是息昀真正的徒弟，哪来的目无尊长。

况且苍晗比息昀还大了几岁罢？！

他们一肚子疑问，却谁也不敢开口，最后还是风雩硬着头皮问了息昀发生了什么。

毕竟苍晗走了，她就是大师姐。

息昀淡淡道：“他毕竟是魔君，如今也不适合留在这里。”

“那师尊和是师兄闹翻了么？”

“不错。”息昀道，“日后会不死不休也说不定。”

“刚刚还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就忽然闹翻了？还闹成这个地步？”

“是我们的私事，你们就不必再问了。”息昀忽然停下，回头看风雩三人，“你们也不许再和苍晗说起我的事情，知道么？”

风雩嗫嚅，如故把自己的猫头一埋，飞琼沉闷不吭声。

息昀见他们三个的模样，叹了口气：“你们是他正式受过徒，你们敬过茶的，就算我们两人决裂了，你们和他也不该生分了。”

他顿了顿，想到什么一般，又嘱咐道：“苍晗告诉过你们如果有事，该去何处找他罢？”

飞琼点点头：“他怕我们日后独自去除妖的时候遇见危险，所以前几日告诉我们好几处地点，说是只要去了那几处就能找到他。”

“你们千万记好。”息昀轻声道，“若是日后有个万一，师尊没办法护着你们的时候，去找苍晗。”

说罢他也不管三个人忧心忡忡的追问，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必须快点找到其他上古法宝的下落，天帝如此回护归麓，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被迫为之，都说明如今归麓一手遮天，寻常办法已经动不了他们，势必要逼宫了。

要逼宫，就必须有法宝去破天帝手中的洪荒圣物，否则他们都是去送死。

况且……早些去做些事情，便能早点忘记那些刻骨的情思。

当晚知淮知道了这件事，只能叹了口气，劝解一番，息昀面无表情，只是安静听着。

渊虹很是遗憾，他觉得自己和苍晗很投缘，将军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就没好事，翎祀残害人族一事了结得虎头蛇尾，这边你和苍晗又决裂了。”

“翎祀的事情能把松霖拉下水已经是意外之喜。”息昀提笔写着自己怀疑上古法宝可能在的地方，“原本还以为会草草了事，除了翎祀谁都不会死。”

“也罢，通过这件事也看出父皇确实无药可救了。”治淮转头看息昀，“师弟，你可知父皇还想给你赐婚，只是猜到你会不从，不想闹得太难堪，所以还没下定决心。”

“我和苍晗决裂一事已经传开，以苍晗往日作风，旁人都道我们有些事情，到时候以此为借口拒绝也就罢了。”息昀放下笔，“三日后我就要重新下界，救人寻宝，没时间和他们打太极。”

第二天他和苍晗的事情果然传遍了天界，天帝也派人来打探息昀心意，息昀一副怕了情爱之事的模样，还放出话此生不沾风月。

天帝本来只是想借此再安插个奸细，但是也没什么人能用，况且也太过明显，故而就作罢。

而这几日紫霭一直疯疯癫癫在天界游荡，喃喃自语：“魔，魔气，魔！”

只是无人理会他，他走几步就会摔倒，仙人们看他就像是看一个死人。

后来紫霭徘徊到微夙的府邸附近，被息昀赶出师门后微夙的名声一落千丈，也无法再仗着息昀的名声狐假虎威，如今微夙门庭冷落，恨恨在家摔打东西。

紫霭敲门大喊：“微夙！微夙！”

微夙正在气头，听他的声音，气从胆边生，踹开门就要打：“你这疯子也来触我的霉头？”

紫霭摔倒在地，大喊道：“苍晗，苍晗，魔，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