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照进来时,王晏之正独自站在窗边眺望远处逐渐升起的朝阳。
指间夹了支烟,没点燃,只是拿着。胸膛跳动剧烈,三十来岁了,还同毛头小子那般失态。
他不阻止胸口涌动的情感,任由那种滋味在血液中奔腾。许久,将烟点燃,却没尝出什么好滋味。
房门被敲了两下,李呈小心翼翼将门推了条缝,探进小半张脸:“叔叔?”
王晏之在晨曦中回头,逆光使得五官晦暗几分:“怎么了?”
李呈问:“要是我再像昨晚那样惹麻烦,你还会管我吗?”
今时不同往日,他毕竟不是皇帝了。姓郑的肯定恨死他了,李呈认为有必要给自己找个靠山。
“我永远不会不管你。”
李呈面上一喜,又矜持下来:“那要是天大的麻烦呢?”
王晏之沉默了。
“叔叔?”
王晏之说:“你就不能听话点,不惹麻烦。”
“那有人欺负我和我朋友,我还不能反抗吗?”
王晏之叹了口气,掐了手里的烟:“我不会让人欺负你。”
“万一呢。”李呈说:“你又不能二十四小时待在我身边。”
嘴唇微不可查地张了张,片刻后,王晏之再次开口,似妥协也似为了让他安心:“只要不受伤,你可以保护自己。”
李呈咧开嘴:“谢谢叔叔,叔叔晚安。”
将烟蒂裹了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望向那扇合拢的房门,想到了李呈十六那年独自偷跑出宫,让他发现罚了半个月的禁足。
小皇帝不服气,喝了酒,将寝殿里砸得乱七八糟。宫人来报时他刚从军营巡查归来,盔甲都未来得及换下便骑马去了皇宫。
进门就让李呈扑了个满怀,一身酒气,见他穿着铠甲,竟醉醺醺将他认成了已逝的父亲,抱着他嚎啕大哭,怨他走得早,说自己孤零零有多难过。宫人几次想要上前,都让王晏之阻止了。
李呈哭了半夜,王晏之便由他抱了半夜,好在穿得是盔甲,要是常服,让他又啃又蹭,这会儿八成就浸得不能看了。
他不让宫人碰,王晏之只好亲自给他洗漱,放在榻上,守了整整一夜。
让他哭得心神不宁,跟着难过起来。大约是那会儿,萌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情感。
李呈是他看大的,产生这种念头说出来多少有点令人不齿。
这是他义兄的孩子,在李呈还是太子时,他就将他视作亲侄般疼爱,等李呈继位,他又像师长那般教导他。
全心全意,想辅佐他成为一代明主。
可现在,他竟对自己的君主生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太该死了。
王晏之微微敛神,看向远处渐起朝阳。
以各种理由不许他立后这样的事,放在历朝历代都站不住脚。他仗着摄政王的身份,硬拖到了李呈十八岁。
朝里已经有好些人不满,认为上进和开枝散叶并不冲突,私下同他说了好多回。
他知道拦不住了。
李呈十八岁了,空着偌大的后宫实在不像话。
如果他们不曾来到这里,他这会儿大抵正张罗着给李呈办喜事。
守着他的皇帝皇后,这辈子都不会越雷池半步,可他们偏偏来了,又这么刚好的做回了李呈和王晏之。
王晏之按住心脏,舒出一口深长的气。
容貌姓名,分毫未变。
说不准是他义兄见不得他那样自苦,冥冥中给的暗示,想成全他也不一定。
王晏之放下手。
既然是义兄给的机会,自然不好让他一番苦心化为乌有。
一夜不睡对王晏之来说算不得什么,过去行军还有过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的时候,这会儿精神正好,难得李呈不用他哄就肯留下过夜,王晏之便没去公司,拿了台笔记本坐在二楼办公。
李呈出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脚上趿着拖鞋,见王晏之坐在客厅,脸上浮出几秒的空白,像是还没睡醒。
“醒了。”王晏之的嗓音一出来,李呈便习惯性瑟缩了一下。
积年累月的畏惧没那么情易改过来,王晏之心中无奈,一时也想不到其他立竿见影的办法。
“过来。”
李呈怔怔的,脑子混混沌沌,脚已经先一步迈开了。
“怎么青的更厉害了。”王晏之伸手碰了碰他的唇角,不等李呈反应,立刻又收了回去:“疼吗?”
李呈摇摇头:“叔叔。”
王晏之示意他说下去。
“陈助理回去了吗?”
王晏之望着他,半晌才说:“回了。”
李呈又问:“他有说什么吗?”
管家送来早餐,王晏之示意李呈坐下:“没有。”
李呈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想起自己没刷牙,顿几秒,耸耸肩,夹了个蟹粉小笼包塞嘴里,含糊不清道:“我吃完就走了。”
王晏之点点头,继续盯着电脑屏幕。
李呈咽下嘴里的包子:“你不问我去哪?”
王晏之这才又朝他看过来:“我不想做个讨人厌的长辈。”
“谁说你讨人厌了。”李呈越说声音越小,嘴里嘀嘀咕咕听不清在说什么。
王晏之勾了唇角,合上笔记本从桌前起身。
“你要去哪?”李呈问。
“换衣服。”
“你要出门?”
“不出门谁送你回去。”王晏之朝他脑袋撸了一把,将他睡翘的几撮头发按下去:“不着急,吃完回房把衣服换了,我去外面等你。”
“这没我穿的衣服。”
王晏之漫不经心:“谁说没有。”
李呈愣了一会儿,塞了几口包子喝光杯子里的奶,亡羊补牢地跑去漱了个口,接了捧水胡乱将脸一抹,噔噔噔跑回房间。
拉开衣柜,春夏秋冬的衣服分别挂了好几列,不确定是不是他的尺码,总之不是王晏之的。
李呈挠挠头皮,觉得姓王的好像也没有那么差劲。
起码很舍得给他买衣服。
他认得其中几个品牌,这一柜子衣服配饰,都能在京市买套房了吧?
选了套他最心仪运动款青黑色套装,弯腰找鞋的时候看见下面还有几排屉子,拉开一看,张开的嘴险些合不回去。
这不是姓郑的戴的那块表吗?
多少钱来着?
不太确定,反正挺贵。
李呈只认识那块,这种类型的手表,竟然齐刷刷摆了一屉子。大靖的国库都没有这么充裕过。
有钱好,有钱真好。
李呈从中选了一块搭配他今天的衣服,感动的都快哭了。
这么有钱的叔叔是他的!
王晏之在车里看秘书发来的日程表,副驾猛地从外面拉开,李呈带起阵风,风风火火坐上来。
打扮得焕然一新,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他。
这身衣服很衬他,领子拉起来,露出的下巴白皙又精致,卸下肩头的担子,不必像过去那样故意装老成,终于有了点无忧无虑的少年气。
王晏之打量他片刻,忽然说:“你这个年纪,应该去上学。”
原本兴冲冲的脸顿时皱作一团,李呈转转手上的表,转回来不看他。
姓王的是扫兴鬼,给他买多少衣服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据我所知,你这副身体的主人在高一的时候就退学了。”王晏之发动汽车:“你才十八岁,现在回去读书还来得及。”
“是他退学,跟我有什么关系。”李呈不乐意:“我过去也上过学,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让我抄得熟记于心,就连兵书我都抄了好几卷,懂得可比他们多多了。再说,叔叔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好像我是什么九漏鱼一样,难道你就上过这里的学?”
“九漏鱼?”
“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李呈说:“说了你也不懂。”
王晏之弯了弯唇角:“你懂得倒多。”
“那当然,我可是5g网。”
车开出去,王晏之冷不丁道:“我有牛津双学位证书。”
“牛筋?什么牛筋?”
王晏之轻睨向他:“说了你也不懂。”
李呈噎住。
少顷,将脸挪向另一边车窗,留给王晏之一个不怎么高兴的后脑勺。
笑意自唇角荡开,有如一道轻缓和煦的风,从王晏之冷峭的脸上刮过,破天荒留下了余温。
李呈嚷嚷着要去带许姗姗看病,让王晏之找个路口把他放下,王晏之理也不理,径直将车开去了王氏大楼。
“来这干什么?”李呈不肯下车,抬着屁股跃跃欲试地想去摸方向盘。让王晏之揪着领子,提溜下来。
“我都这么大了,你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拎着我走。”李呈挣扎几下:“你快放开我!”
他好歹是明星,要是让人看见,他的脸还往哪搁。
“叔叔!”
王晏之提着他的后领,从总裁专用电梯径直上了顶层。
秘书闻声抬头,漂亮的脸上闪过一抹愕然,随即恢复如常,点头问了声好,转身去给王晏之倒咖啡。
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力,二人之间的悬殊都太大了。李呈根本挣不动,气得脸颊通红,终于没忍住,高喝了声:“王晏之!”
提着他的人脚步一顿,手还没放开:“你叫我什么?”
“王……”李呈泄气,明显后劲不足:“叔叔……你先把我放开,我不舒服。”
“不许跑。”
李呈忙不迭点头。
终于从禁锢中解脱,李呈退后两步,在二人之间寻找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叔叔你是不是有病。”
说话时一直瞄着大门,但凡眼前的人展现出任何要同他动手的架势,李呈第一时间就能逃命,王晏之却说:“怎么不继续叫了。”
“叫什么?”李呈愣住。
“王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