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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下山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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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当日,六人吃过早饭,鬼鬼祟祟地出发了。

宿林说翻过鲸山,另一侧有个瑶池。瑶池风景甚佳,但因其在鲸山背后,故人烟罕至。此行三天,去不得太远,又要避人耳目,这便是个好去处。

众人抱着秋游的心情来到鲸山脚下,顿时软了腿。平时远看不觉得,近看才知鲸山之高大,山腰处浮云蔼蔼,顶峰披雪。

中秋之后,便算真正入秋了,树叶正肉眼可见地泛黄,似没力气挂在枝头,一阵细风拂过,落叶纷纷。

庄笙仰着脖子感叹:“我的娘哎,三天时间别说翻过去,就是爬到山顶,也估摸着差不多了。”

他看了看和自己有着一样烦恼的乌雪泥:“这还拖着个小鬼,更怕是走不动道。”

郁夜用看废物的眼神斜瞄这聒燥之人。

宿林常年与各种高山野兽打交道,自是没想到这个问题,踌躇片刻,随后招来了一只扁毛麻雀,低低不知说了些什么。这只麻雀在他手心里开心得直打转,鸣叫几声,翩翩飞走了。

不一会儿,几只神兽便出现在大家跟前。有山鹿、野猪,和一只三首六尾,叫不上名字的大鸟。

带信的麻雀原路返回,飞到宿林肩上,叽叽喳喳了半天,宿林对它说:“知道了,你去吧。”

看大家一脸迷茫,宿林解释道:“小鸟说,马上过冬了,伙伴们都忙着囤积食物,就它们还有些闲,来送我们一程。”

众人立马会意,抢夺起代步工具。

庄笙和郁夜看上了那只体形诡异的大鸟,庄笙由于位置优势抢先,一个招呼不打,揪着鸟毛欲跨坐上去,大鸟对此十分不满,三只嘴同时发出一声愤怒的啼鸣,长尾轻飘飘地一甩,将此人扫得在地上滚了几个圈。

飞絮牵着乌雪泥走到山鹿跟前,眨巴着眼打量它。乌雪泥虽然年纪小,但十分懂得审时度势,眼见庄笙哥差禽没落个好下场,于是试探性地朝山鹿伸出手,见它不拒绝,轻轻摸了摸鹿角,软软地哄它:“你长得真可爱。”

山鹿被夸得很舒服,四肢落地委下身,示意允准你了。乌雪泥十分开心,飞絮便抱着她坐了上去。

郁夜这般人物断断不可能骑野猪,加之亲眼见到滚得满身树叶的庄笙,心知这大鸟不好惹,想要骑它,还得花些功夫。

郁夜问:“它叫什么?”

宿林:“鵸鵌。”

郁夜了然,走近鵸鵌,也不知他随身携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只见他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根雪白丝带,亲自踮脚,绑在三个鸟头中间的那只脖子上,还系了个十分漂亮的蝴蝶结,风雅地道:“小小薄礼,还望鵸鵌兄别嫌弃,来年春天,有了此物,其它同类一定不是你的对手。”

鵸鵌兄笑纳了。

庄笙在一旁愤愤直骂:“偷奸耍滑的奸佞小人!”一边骂着,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野猪,板着脸讨好:“你是世上最美的野猪。”

野猪被冷落许久,只得无奈接受了这句违心的夸赞,鼻子嗡嗡出着气。

庄笙骑上最美野猪后,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连人带猪,从大家的眼前一闪而过。他担心自己被甩下去,只好狠狠地逮住猪毛,也许是把野猪给扯痛了,野猪嗡嗡直叫,配合着庄苼的惊叫,犹如魔音穿脑,简直不堪入耳。

周边景色在极快的速度中变得虚浮,庄苼被疯狂的野猪甩得头重脚轻,完全不知今夕何夕。

郁夜想和陈无宁一起骑大鸟,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矜持地朝他招招手,不料陈无宁当他是空气,取下无阻,御剑上行。

宿林更简单了,踩着一截树枝直飞上天。

这是陈无宁第一回在安城光明正大地御剑,随着他修炼得愈发精进,御剑不再像当初那般生涩摇晃,因此心情相当不错。

漫山风景美不胜收,他心念一动,无阻便随他心意行至想看的地方。

脚下的漫漫山林还没看够,一人一鸟就飞到了旁边,只见郁夜迅速伸出一只手,扯住陈无宁的胳膊,用力一提,便把陈无宁连人带剑挪到了大鸟上,坐在他的身前。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陈无宁着实体会了一把悬空的滋味,心都快坠到肚里了,正要发火,郁夜的双手却环了上来,连下巴都顺势搁在他的肩上,在耳边咬牙切齿道:“为何不与我一起飞?”

这姿势有些过于亲密了,陈无宁微觉不适:“你坐好些,手拿开!”

“不拿。”陈无宁被飞絮的小厨房养得不错,没像当初那般瘦得随风倒,抱在怀里刚刚好。郁夜听他这样讲,心里愈发委屈,才珍藏了一天的小秘密没过脑子便说了出来,“前晚我还抱着你睡.了一夜呢。”

陈无宁:“……”

郁夜得寸进尺,不等挨骂便又道:“反正亲都亲.过了,抱一下又怎样?”

……自作孽不可活,大概就是这样吧。

幸好鵸鵌兄翅膀够大,没一会儿功夫,两人便落在了瑶池边。

宿林是第一个到的,他似乎对山川鸟兽有特别的情结,一个人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瑶池是一片湖,不大不小,连着鲸山背后一处直上直下的悬崖,悬崖顶上的雪水在阳光下融成了流水,从高处下落,造就一番九天银河之景。

湖边开满了五彩格桑,花期已近尾声,拼着命地热烈簇拥,和着瑶池的清浅碧柔,当真人间绝景。

先到的几人沉浸在这美轮美奂的小天地中,被一阵惨绝人寰的“啊——”打碎了感叹。

只见庄笙被风驰电掣的野猪甩得七晕八素,发带早不见了,一头散乱的发抽在脸上,状似野鬼。

野猪在瑶池边上来了个急刹,片刻功夫,庄笙再度被甩了下去。野猪不屑地哼哼,迈着小碎步走到宿林身边,亲昵地蹭了几下他的衣角,傲娇离去。

庄笙从地下爬起,翻脸不认猪,骂道:“呸,丑东西!”

宿林无语的摇摇头,凭空变出了一根树藤递给庄笙,示意他扎好头发再骂。惊喜来得突然,庄笙立马变了脸,笑得贱兮兮:“还是哥哥最好了。”

不一会儿,飞絮与乌雪泥骑的山鹿也到了,乌雪泥落地,抱着鹿头大方的亲了一口,山鹿很是受用,愉悦地甩甩蹄子,往深山老林钻去。

一番折腾下来,日头爬上中天。飞絮从包袱里拿出糕点,分给大家。吃过简单的午饭,众人在花与阳光下懒洋洋的打旽儿。

春困秋乏,气候适宜,不知不觉就睡到了申时。

郁夜其实不常睡午觉,醒在青天白日里,睁眼的刹那,总会觉得心里落了空,孤独像潮水一样包裹过来。他揉着惺忪的眼皮,视线散乱,一边适应着这种落寞,一边寻找什么。

要在这里度过三日,陈无宁只好担当起大家长的角色,给众人安排活计。

庄笙自告奋勇,想下湖捉鱼。

宿林对山林最为熟悉,去摘野果野菜。

陈无宁冷心冷情,带着乌雪泥,去捉一些没有灵智的小动物当晚饭。

飞絮将带来的行李收拾妥当后,拾了些木枝柴火,还支出一个小帐蓬。

郁夜被伺候惯了,在一旁干站着看大家忙活,毫无心理负担。

做好各自的事回来时,太阳正在下沉,最后一丝云霞被夜色淹没,风吹过境,瑶池荡出涟漪,竟有些阴冷。

生好火堆,借着月色与火光,飞絮正在处理带回来的食物。她一人忙不过来,陈无宁主动上前,帮她分担些活儿。

无阻是把好剑,不仅能上阵杀敌,还能杀鸡剐鱼。只见陈无宁手起剑落,那只可怜的山鸡便一命呜呼。

郁夜本来心安理得的坐等晚饭,看陈无宁杀鸡看得肝颤,对他又惧上三分,深深的觉得平时他对自己还挺容忍的。

六人围坐,肉香与菌香溢出,山鸡滋滋往下淌着油,落在火堆里,溅起几颗微末火星。

此时,山野宁静,风过无痕。陈无宁扯了一块鸡腿递给乌雪泥,随后问宿林:“这边晚上,会不会有野兽出没?”

宿林:“我在此,不会。”

庄笙吃得不亦乐乎,插话道:“哥,你为何能同动物说话?”

“不知。”长时间相处下来,宿林的耐心好上了些,“有一回,我照常在山林夜寐,半夜突然惊醒,发现身边围着一群狼,当时也很害怕。”

“不过它们似乎没有要吃掉我的意思,头狼一直盯着我看,我大着胆子朝它招了招手,它竟然看懂了,朝我走过来,乖巧地伏地,我问它,你到这里做什么?”

“头狼低沉地嚎了几声,我竟然听懂了它的话。从那以后,便能与动物交流了。”

庄笙没管嘴角流下的鸡油,含含糊糊地问:“头狼说了什么?”

宿林:“它说,神,你为何在这里?”

众人惊掉了下巴。

庄笙眼睛发亮,兴奋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宿林:“我问它叫我什么?头狼说神。我再问它,我是什么神?头狼摇了摇头。”

陈无宁思考了一会儿,接上话题:“这世上真有神么?”

宿林摇头:“多半不存在。我醒来便是这般模样,早年间在尘世摸爬滚打,也受过不少苦,至今也未察觉到自身从何而来。若真是神降临人间,哪会活得如此无知无味。”

众人都不作声了。

乌雪泥愣愣地接话:“宿林哥,我同你一样呢!也不知道自己打哪儿来,听师父说,我还不足月的时候便被他捡了回去。你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但我总不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总该有爹娘吧,也不知他们在哪里,还在不在世上。如果有天我能见到他们,一定要骂上一通,为什么生了我,又要扔了我。”

宿林摸摸她的头:“你生得如此可爱,你的父母想必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乌雪泥毕竟还小,烦恼忧愁于她如过眼烟云,眨眼就忘。她咧嘴笑了起来:“管他呢,我有师父,还有师兄,你们这些哥哥也很好,要是师兄能别逼我读书,就再好不过了!”

陈无宁闻听此言,训斥道:“不学无术!”

气氛一扫方才的诡谲与沉重,几个天南地北的人,不论因什么理由走到了一起,在光阴的流逝里,开始学着卸下防备。

他们并非凡尘中人,各自互有隐瞒,能聊出来的大概只有冰山一角,但此时此刻,虽无美酒相伴,也与夜色共醉。也许明日醒了,炸呼的还炸呼,冰冷的仍旧冰冷,但并不妨碍在繁星与明月的见证下,他们称得上一句朋友。

转眼几近子时,乌雪泥睡着了,飞絮轻轻抱着她进了小帐篷。他们走得匆忙,一应野外生活物资没来得及准备充分,只用薄毯与树枝搭了这么一个帐篷,容不下多余的人。

喧闹之后归于沉寂,夜里有风,又挨着湖,空气湿冷。几声寒鸦啼叫划破夜空,带来一丝鬼怪画本的渗人感。庄笙虽在嘴上不说,但到底有些害怕,不愿意离宿林太远,一路跟着他找地方过夜。

陈无宁躺在湖边的一颗树下,荒郊野外,他顾及小师妹的安危,这里既挨着账蓬不远,又有树荫遮雨,很是不错。

郁夜在瑶池洗漱好,湖水澄澈,也很冰凉。他容不下自己邋里邋遢就睡,又一贯怕冷,此刻冷得直哆嗦,习惯成自然地挪步往陈无宁躺的地方走来。

他顺势躺在旁边,牙齿轻轻打着颤。陈无宁闭目不语,一动不动,郁夜以为他睡着了,搓了搓手和脸想找回些温度,准备闭上眼睛,旁边传来低声问话:“你很冷么?”

郁夜顿了一下,随即答道:“嗯。”

陈无宁闭着眼道:“要不要生个火堆?”

这暗戳戳的关心让郁夜心花怒放,睡.意消减,顿觉平时没白疼他。他侧身支起脑袋,看着陈无宁在夜色中雪白而平静的脸,忽然回味起那天温柔的触.感,一时头脑发热。

“不要了,火光晃眼,怕你睡不好。”郁夜心不在焉地回应,用眼神一遍遍描摹陈无宁明亮的眼睛,利落的鼻梁,和那不与人道的柔软的唇……

无法言说的绮念撒满星河遍野,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人就在眼前,大胆看就好了,这样狎.昵,倒是充斥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猥.琐气。

他心猿意马的问:“你的生辰是何时?”

陈无宁不答,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纯粹冷落。

郁夜在月光中盯着他合眸的睡颜,自言自语:“不说就算了,你应该比我小,要不叫声哥哥来听听?我有个亲哥,他比我大些,父亲总夸我哥性子沉稳,斥责我过于跳脱。可他说归说,却舍不得打我,不论我犯了多大的错。不过这次离家出走,估计老头儿的鼻子都气歪了,或许我回家之时会挨顿揍。不过也没关系啦,我哥肯定护着我。”

“喂,你要是叫我一声哥,以后我保护你好不好?”

他不知又想起什么,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呐,不知怎么说才好。该上心的不上心,不该上心的,又上赶着忙活。还总是把自己搞得这么麻烦,又不是已经活了千八百年,不肯停下来看看这浮世烟云。”

“不过可别把我当作那随风而散的烟云,我要你记着我。”说到此处,郁夜顿了片刻,阴冷的风猛然大了,吹得他全身发凉。他在这星垂平野下,似给陈无宁,又似给自己,许下了一个小小的承诺。他小声地,却不容置疑地说,“别忘记我。”

他就这样一直在旁边喋喋不休,无边冷寂的银河是他最虔诚的聆听者。仿佛已经睡着的陈无宁轻轻翻了个身,落入郁夜的怀里。清浅的呼吸在他心口盘旋,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温热。

郁夜体凉,陈无宁就像雪天的一把炭火,烤得他温暖又舒服,脸上挂出个甜甜的笑,抱着怀里的人,心满意足的闭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许诺了,少爷可要做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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