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降温，只需一个夜晚就变换季节。
起床后，陆青乔叼着牛奶，把昨天穿的大衣挂到衣柜深处，又把压箱底的长款薄羽绒服拿出来待命。
塔城的冬天刚刚开始，冷空气平等的攻击每个人，只有放弃美丑，不顾形象地把自己包成粽子状，才能安稳度过寒冬。
这是二十八岁的陆青乔总结出的生活经验。
喝完牛奶又洗漱，连妆都来不及化，迅速套上羽绒服，把拉链拉到顶脖，挎上LV包急急出门。
对门安静，她弯腰拉长靴拉链，起来后注意到门上贴着用水欠费通知。
随手拍下来发给苏言，边下楼边打字。
【青乔】：你这个月用了十五吨水？
出了单元门也没收到回复，苏言大概还没醒，她把手机塞进包里，小跑着去公交站。
店里九点营业，每天都要提前半个小时到，下了公交还差五分钟，她在小胡同里买了两个包子，囫囵吃完才进店。
刚开门，任小圆就跳过来，噤着鼻子闻。
“牛肉圆葱的。”她笃定。
陆青乔‘唔’了一声，脱下羽绒服，手顾着头发避免静电，低头时却注意到她穿黑丝袜的细腿，不免咋舌。
“你就穿这个来的啊？”
任小圆把腿伸直，摆了个妖娆的姿势，“不好看嘛，回头率老高了。”
“零下五度，是觉得你傻才看你的吧。”
任小圆才不在意，她二十一岁，正是不怕冷的年纪，更何况穿的长筒靴把膝盖包住，大腿肉多，抗冻，无所畏惧。
陆青乔也有过的这种阶段，那时韩剧穿搭风靡，深冬腊月穿大衣，脖子上缠两圈厚围巾，大衣扣子也不系，里面只穿件修身薄毛衣，风不吹都透，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热乎皮。
她当然不承认，顶着通红的鼻尖说不冷。
后来她开始痛经，还疑似出现老寒腿症状……
难受后嘴就不硬了，规规矩矩地穿起羽绒服，扣子系得严严实实，衣摆恨不得垂到鞋面上，差不多缓了两个冬天，身体终于好多了。
陆青乔把包放进收银台下面的柜子里，顺便打开电脑。
店里客流不大，因为不是快消品牌，价位略高，顾客群也基本固定；一共四名员工，两两倒班，陆青乔是店长，但也兼顾收银，库管，对货，排班，维系顾客等等一系列琐碎的事。
任小圆换上工装，脚上踩着坡跟黑皮鞋，正抡着胳膊拖地，浅棕色的短裙因为大迈步的动作紧紧绷平。
她擦完门口的区域，又凑过来没话找话。
“陆店，总部真在咱们这设立大区分部啊？”
陆青乔戴着黑框眼镜，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的收银页面，任小圆见她不说话，手指在台面上敲出一串清脆噪音。
“陆～店～长～”
陆青乔正统计昨天夜班的销售，心不在焉地回复：“据说是。”
“那会扩店吧，搞个气派的独栋总店之类的。”任小圆对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热情很大，没事总打听，可从听到风声到现在也差不多一个月了，依然风平浪静。
大概率是谣传。
“去擦你的地。”
陆青乔对这件事没有想法，虽然是店长，以她这种不求上进的个性，只会想到活儿会变多，下班会变晚。
至于往好的方向想，她希望能招聘个收银。
说来也好笑，她上了那么多年学，视力保持得特别好，看什么都像宫崎骏动画似的一汪水；自从在店里兼顾收银以后，竟然悲催地近视了；
虽然也有熬夜追剧的原因。
输好新一批货号入系统，她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开门。
店里卫生刚搞到一半，任小圆正撸着袖子擦落地窗，陆青乔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皱眉说：“匡静怎么还没到？”
这周白班轮到任小圆和匡静，早九晚六，得提前半个小时做准备工作，上周匡静婆婆生病，她请一周假在家照顾。
上周的夜班是陆青乔替的，这周本来还想请假，但陆青乔实在顶不住早九晚九通勤，而且再休的话别的员工都得跟着值大班。
好说歹说的，没请假，但得做完病号饭才能来。
陆青乔和任小圆一起擦完玻璃，刚好到开门时间，一楼已经做好营业准备，她拎着水桶和拖布去二楼，嘱咐任小圆站门口迎宾。
二楼公共区域只立了三排衣架，休息区很宽敞，配置进口沙发和宽敞试衣间，只接待金卡顾客；
需要预约，顾客很少上来，但库房和洗手间在二楼，来回上下的，一天也要擦两次。
陆青乔脱掉西服，把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上方，先拿抹布擦台面。
中途手机新消息提示，她湿着手点开。
【苏言】：十五吨水？？？
【苏言】：我开洗浴中心吗！怎么可能用这么多。
陆青乔往上翻，找到早上拍的图片放大，确定抄表数字没错。
【青乔】：看表数是这样，要不我给抄表员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抄错了。
【苏言】：不用，你上班吧，小星星还没醒，我打就行。
【青乔】：好，搞不定的话找我。
擦完台面和地之后已经快十点，陆青乔捶着酸麻胀痛的腰下楼，匡静已经到了，正接待一位四十多岁的顾客。
女人身材丰腴，正在试冬季新款轻羽绒，她在镜子前左右端详，眉头微微皱起，旁边的匡静却一言不发，似乎在走神儿。
陆青乔疾步过去，同时摆出营业微笑，离老远就热情地喊：“陈姐～这件超级适合你！”
叫陈姐的女人有些犹豫，目光严苛地看着镜子里肥厚的腰身。
“不太行，显胖。”
陆青乔走到她旁边：“这款是最修饰身形的了，轻薄防风。”她捻着大衣的袖口翻过来，给陈姐展示衣里。
“而且是新研制出的高科技面料，智能发热，保暖效果特别好，一件顶三件，”她又皱眉打量女人腰身，“再说了，你哪儿胖？侧面都薄成纸片了，我刚下楼差点没认出来你。”
陈姐扑哧一乐，一巴掌拍在陆青乔的后背，“哪儿瘦了，肉还这么厚呢。”她夸张地捏了几下侧腰的赘肉。
“真瘦了！你自己照镜子没感觉到吗？”陆青乔凑过去，神神秘秘，“在哪减的？”
陈姐脸颊泛红，胡乱地捋几下衣领，打着哈哈：“就运动呗，再配合饮食。”
陆青乔：“好官方的回答。”
“哎哟～我也到养生的年纪了。”
“你这年轻人说的什么话？”陆青乔转到她身后，“背面看也就二十出头，你可千万别去大学城那边晃悠。”
陈姐惊诧，故作不解：“大学城怎么了？”
“成群的体育生跟你搭讪要微信。”
“你这可就太夸张了啊。”陈姐知道陆青乔是变着花样地说好听话，可到这个年纪，让人熨帖的赞美只能在服装店里听到。
心情是实实在在的变好，她脱下大衣递给旁边站着的匡静，微笑说：“这件包起来吧。”
***
送走陈姐后，陆青乔呼出一口长气，本想和匡静谈谈工作态度问题，却硬是没挤出时间。
顾客三三两两地进店，忙到太阳快落山才腾出时间吃饭。
任小圆又飘到收银台前，双手托腮，眼睛眨啊眨。
“陆店，晚上去酒吧，我请客。”
“不去。”
“不要这么斩钉截铁拒绝嘛，”任小圆挪到收银台里，拉出凳子坐下，“上次聚会还是夏天，这都隔多久了。”
陆青乔扶了下眼镜，对这种消耗体力的吵耳朵活动一点兴趣都没有。
“太累了，不去。”
“你再累也没有静姐累啊，”任小圆像河豚似的鼓起两腮，“她都说要去呢，就差你了。”
陆青乔想到匡静近半个月的状态，沉吟说：“她最近是挺操劳，去放纵一下也好，正好你们开导开导她。”
“那你呢？”
“我累。”
任小圆怪异地盯她看，“姐，你怎么还没结婚就这么疲惫。”
陆青乔抿唇，谁说她没结婚。
四年前的夏天，她在老家的那场婚礼可谓是空前盛大，不仅把这么多年随出去的礼金收回来，还在小县城赚足了话题度。
光酒席就摆了三轮，宾客不受繁琐的婚礼流程打扰，天南地北的老友借着这喜事相聚，叙旧畅谈，把酒言欢。
唯一的意外，是有个喝大的远房表叔给电视台打了电话。
她的妈妈黄桂花女士在摄像机前，添油加醋地把她提前摆酒收礼金这件事，描述成做长辈要体谅在外打拼的孩子，不能道德绑架他们回来忍受老思想。
所以，她的婚礼，她没到场。
甚至新郎都是她妈虚构出来的。
陆青乔在婚礼的一周后才知道这个消息，黄桂花在麻将馆接到她的电话，因为街坊多，还在那跟她演。
“青乔啊，加拿大今天降温了吧？”
“哈？”还是店员的陆青乔再三确认手机号码，确定是她亲妈没错。
“不冷就好，家里不用担心，我身体还行…哎哎，碰！你把八筒给我放那！”
“妈你怎么胡言乱语…”
“亲戚给你的红包我打你卡里了啊，好好在海岛度蜜月吧，挂了哈，我这忙着呢。”
陆青乔举着电话，愣了很久，她就是收到一笔没有缘由的大额转账才给黄桂花打电话询问，结果问完更懵了。
虽然懵，但也没影响她挥霍的速度。
当天晚上，陆青乔就拥有了人生第一款LV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