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乔很难说出此刻的感觉，这种重逢桥段在睡前小剧场上演无数次，虽然对方的面容逐渐模糊，但她的形象都是紧跟潮流。

现实果然是反过来的。

她眼神闪了闪，把吃到一半的包子团起来塞羽绒服兜里，小声说：“裴总。”

裴叙颔首，算是应答，似乎没认出她，语气也隐含质问：“陆店长经常迟到吗？”

陆青乔瞟了眼旁边疯狂给挤眼睛的林跃，硬着头皮说：“这是第一次，因为家里漏水，早上找师傅来修，耽误了一会儿。”

她认真的解释没得到应答，男人别过脸，目光落在店里，林跃很有眼色地跑过去开门，陆青乔低着头，余光看到翻扬的衣角，深呼吸。

裴叙在一楼巡视一圈，又和林跃上二楼，任小圆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手肘怼了下旁边发呆的陆青乔，“姐，这谁啊？”

陆青乔摇头，没心情和她八卦。

昨晚没睡好，今天又起太早，导致她大脑思考迟缓，直到裴叙下楼，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推门离开，心里猛地一沉。

周五的店里比平时要忙一些，下班也会晚半个小时，陆青乔浑浑噩噩，日常的工作也变得费力，快七点半了，她才统计好销售明细和库存。

公交没挤上去，打车到超市门口，青菜这个时间都促销，她推着车转了一圈，只买了把特价生菜。

天冷之后吃太多垃圾食品，完全忘记身材管理这码事，以这副落魄模样遇到故人，总有一个器官要对此负责。

她拎着菜回家，刚开门就闻到浓郁的柳州味。

苏言扎着围裙，看样子心情不错，小星星睡得早，夜晚时间自由，她接过袋子看了眼里面的青菜，极其满意。

“心有灵犀了姐妹，今晚开螺，正好当配菜。”

陆青乔趿拉着拖鞋栽到沙发上，眼里没光：“我不吃，我今晚干嚼生菜。”

“不吃拉倒，我自己吃。”

苏言快乐地哼歌洗菜，陆青乔慢吞吞换好家居服，把衣服都收好后，苏言已经摆好小桌吃上了。

两包螺蛳粉装了满满一盆，她挑出一碗，把洗好的生菜摆在桌角。

“给你，嚼吧。”

陆青乔挪过去，随手按遥控器把电视打开，她租的房子和对门格局相反，卧室大，客厅却有些局促，窄条沙发边铺了一块地毯，平时苏言趁小星星熟睡时过来，两人吃点东西喝点小酒，当放松心情。

“你仔细看我的脸。”陆青乔盘腿坐下，随手摘下眼镜，素面朝天。

苏言嗦粉看她，有些口齿不清，“最近胖了。”

陆青乔：……

她点开手机相册往上翻，找到一张很有年代感的照片，举到苏言面前。

“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有什么区别？”

苏言辣得嘶嘶哈哈，皱眉看屏幕，背景有些模糊，像在学校操场拍的，女孩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小脸，齐刘海，长马尾，站在一位戴眼镜的女老师旁边比V。

两相对比，迅速给出答案，“割了双眼皮。”

陆青乔丧气地把手机扔一边，捻起一片生菜塞进嘴里，有些沮丧，“至少能看出是我吧？”

“很明显。”

就是啊，多明显，再说她割的双眼皮也没有很大，扇形自然款，和她高中时期的脸几乎没有区别，裴叙怎么会连眼神都没变一下。

至少，也该表现诧异或者意外的情绪，怎么会一潭死水似的。

苏言看她真在那嚼菜叶子，后悔刚才说她变胖，赶紧帮她盛了碗粉递过去，劝她：“你还真不吃啊？天气冷，不吃就冻死了。”

见她还在那神情恍惚，直接把筷子塞到她手里。

“快吃，一会儿粉不弹了。”

陆青乔无意识地握着筷子，搅动着沾着红油圆滚滚的粉，眉心皱成川字。

“你高中时的同学，现在看到还认识吗？”

苏言已经吃完一碗，边盛边说：“帅的认识，丑的就假装没看到。”

……

沉吟许久，陆青乔才犹豫地说：“我今天遇到高中同学了，他不记得我。”

语气惆怅，神情哀伤，这很不符合陆青乔平时的性格。

苏言这才觉得不对劲，终于参与进这个话题：“高中三年都在一个班？”

“不是，就高一高二。”

苏言捻着指尖算时间，“这都过去十来年了，不记得也很正常吧。”

陆青乔听她这么说，脸色更差了。

“不是，你干嘛觉得人家必须记得你啊？”苏言嘴唇通红，夹了片生菜叶子塞嘴里缓解辣意，“除非你俩有过缠绵悱恻的狂野早恋，不然说不通哦。”

陆青乔夹几根粉放嘴里，也不知是辣还是烫，也可能是脑海里倏然闪现的旖旎片段，几根粉下肚，耳朵也跟着红了。

她把没吃完的碗推到旁边，嘟囔着反驳：“没有的事儿。”

***

十一月初，艳阳高照，气温也有回暖迹象。

陆青乔洗漱完，从柜子深处拿出大衣，趁时间宽松，还化了个淡妆。

那天裴叙到店巡查一圈，据说也去了另两个店，当天下午就开始立规矩，首先是员工的仪表着装，必须符合门店要求。

本来陆青乔只是随便涂个口红就上岗，这几天也被赶鸭子上架的涂粉底和眼影，她仗着皮肤白，以为可以蒙混过去，没想到林跃直接伸手捏她脸查验。

“陆青乔，你以后要是再糊弄，就不是扣五百这么简单了。”

林跃是市场主管兼人事，和她熟得不能再熟了，没什么上下级的规矩，这次扣她钱也实属无奈。

下午店里不忙，林跃特意来找她。

陆青乔还记恨他扣钱的事，没心情说话，故意把自己搞得很忙；林跃在她耳边碎碎念，还跟着她上二楼。

“我说青乔，你咋跟我摆脸，这不是怪你自己往枪口上撞么。”

陆青乔把抹布抡得飞起，眼睛也不抬，“我生活艰难，工资就五六千，饭都吃不起，暖气费还没交……”

“屁，你行了啊。”

二楼温度高，林跃把西服脱掉放一边，里面穿的白色蓝条衬衫，上半部分还好，到肚腩那直接把条纹撑成立体状，像扣个西瓜。

楼上没别人，他把最下的扣子解开放松，懒散地倚在监控死角，“再说，这钱是裴总扣的，跟我没关系。”

陆青乔知道扣钱没错，在努力接受现实了，听他说是裴总指示，心情突然变得很差。不认识也就算了，还急哄哄地扣钱，总经理的权利倒是在她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把抹布扔一边，抬眼就看到林跃凸起的啤酒肚，堆积的烦躁情绪终于有了发泄口。

“林主管，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林跃吓一跳，低头看了下衬衫，就末尾的扣子开了，连皮带都没露出来，她这说话夹枪带棒，很明显拿他撒气。

不过他也不在意，两人已经认识五年多了；最初陆青乔应聘时就是他接的，服务行业大都留不住人，他也没想到她这个最不可能的大学生会坚持下来。

店员来来回回换了十几波，细数塔城这三个店，现在数陆青乔资历最老。

林跃拿她当妹妹，有什么好事都先紧着她，这会儿她心情不佳，他也不触霉头，老老实实地把西服穿好。

主要是，他自己也拿不准要说这件事是好还是不好。

“青乔，我这两天有个想法。”

“嗯，她不对，建议分手。”

林跃‘嘶’了一声，瞪了眼陆青乔，“我没说小红的事，是公事。”

陆青乔没有兴趣，拎着水桶去洗手间，林跃也跟过去，手拄在门框边，脸因为纠结显得更丑了。

“我寻思裴总初来乍到的，咱们作为下属的是不是该表示表示啊？”

陆青乔转头看他，“我不是给他五百了吗。”

“你那五百是上交公司了，又不是给他。”

林跃愁得挠头，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领导，几天相处下来，也没摸准这位裴总的喜好。

主要是不知道他住哪儿，想送点特产都摸不到门。

林跃土生土长本地人，人情世故放在第一位，这位裴总太过公事公办的行事风格，总让他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青乔，要不你带裴总在塔城转转，就当熟悉下这边的市场。”

陆青乔正在洗拖布，手攥着拖布杆框框在桶里涮，也不管溅出来的水，干脆地拒绝。

“我天天上班，没时间闲逛，塔城有什么我都不知道，”她拧好拖布扔一边控水，见林跃一派悠闲地在门口发号施令，没好气地说：“再说了，你既然有这种想法，你就带他逛，指使我干嘛。”

林跃知道这个理，可这位裴总不苟言笑，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也提议过出去逛一下，被驳回不说，还问他是不是很闲。

一想到他说话时看他的眼神，林跃像掉进冰窟里了似的，那种冷暴力就算他这七尺男儿也扛不住。

想了好久，心里掂量店里这些员工的性格，也就陆青乔合适。

第一，她有空闲时间；第二，她性格好，从不冷场，就算不在服装店，去当导游也能混成金牌级别。

林跃掂量陆青乔的态度，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强硬，大概是因为她被罚钱的肉疼劲儿还没过去。

可话又说回来，这也是个机会啊。

他看陆青乔要擦地，直接抢过拖把卖力地摩擦地面，嘴上不忘循循善诱：“这位可是总公司的大领导，你和他搞好关系了，这也是一条人脉啊。”

陆青乔还维持一贯态度，内心更是抗拒；十年没见，躲都来不及，更别说往他面前凑了。

林跃游说不成，有些颓丧：“我这只是提议，人家裴总还不一定乐意呢。”

陆青乔对于这句话倒是同意，和她躲着他相比，裴叙更不可能靠近她这个灾星；现在他在办公室，她在门店，只要有心的话，一年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

按理来说是这样，但两人下楼时，一眼就看到立在门口的颀长身影。

任小圆在旁边笑得脸僵，见陆青乔下来像见到救世主，用唇型传递情报：“裴总在这等半个小时了。”

林跃赶紧过去，笑着说：“裴总来是？”

裴叙淡淡地看了眼通往二层的楼梯，目光又落到规规矩矩站在旁边的陆青乔身上，她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倒是摆出一副好员工的样子。

林跃太阳穴突突跳，也不知怎么，每次和裴总在一起就很紧张。

想到刚才和陆青乔在楼上磨那么久，她是店长，理应在工作时间守好工作区域，这次是他拉着她墨迹，是他的锅。

“裴总，我和陆店长刚才商量，您初来乍到，虽然这里比不上大城市，但也有很多地方特色，陆店长说应该带您逛一逛。”

说完拽了下陆青乔的衣袖，冲她挤眼，“是吧青乔？”

陆青乔简直恨死林跃了，她硬着头皮，绞尽脑汁调转口风：“不过裴总要是累的话，还是好好休息。”

裴叙一改拒人千里之外态度，认真地看着陆青乔画了淡妆的脸：“好啊，那就麻烦陆店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