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环”就处于教堂上一层，几乎类似某种亵渎。

电梯停靠之后，首先见到的是两台一人高的银白色机器人，转动声响起的同时，它们装着红外线感应装置的眼睛看向了三人，考虑到矮人的身高，想必很具威慑力。视线往下，两个年迈的矮人在机器人的腿旁席地而坐，头发花白，沉默不语，感受到有人来，抬起头，声音嘶哑：“罗西，柯林，还有……”

“这是巴别塔的城主谢涯先生。”罗西严肃道。

沉默寡言的苍老守卫于是就没说话了，低下头去。银白色的守卫为他们打开大门，于是略显逼仄的封闭空间就显现在眼前。

扑面而来的是某种塑料燃烧过后的特殊味道，产生并不令人愉悦的头晕。抬头看，冷色调的房间中心，巨大的核心装置呈不规则的球形，以灰色的铁皮覆盖，部分裸露着齿轮和电路，外置的管道里淡蓝色的冷却液发着冷光，屋内氛围显得有些暗淡。

地面上到处是纵横错杂的电线、开关、电阻体，无处下脚，那些错综复杂的塑胶电线管连接着三面墙壁上的长方体铁盒，作为信号发射器，给予格鲁帕地下城以干扰的力量。

可以想象，这精密仪器运作之时，这狭小的屋内将有多么喧嚣滚烫，它带来的光亮将多么符合“光环”的名，给予格鲁帕地下城某种如同心脏跳动、血液奔腾的感受。然而此时此刻，它却是静默的、冰冷的，宛若死去一般黯淡安静，让人升起不安和恐慌。

由于[命运]的彻底离开，仪器失去了原动力，无法继续运行。

“……这里是杜丽丝的研究？”

“算是。”罗西板着脸说，“作为愿望实现的必要，[命运]给了她七天时间。”

七天就能做到这种地步……就算肯定有旁人的帮助，但也足够惊人了。谢涯摸摸下巴：“仪器的驱动核心，是那枚钥匙对么？你们打开查看过情况了么？”

罗西迟疑了一下：“并没有。”

“杜丽丝是格鲁帕那个年代最杰出的机械师、科学家和工匠。直到一百多年后的现在，我们也很少有人的天赋能超过她。她留下的造物，我们自认没有能力继续研究改进——”

“这是长老会的观点，呵，自从奶奶的事发生后，他们就一直这样畏畏缩缩的。”柯林插话，语气里有点不满。

罗西面无表情：“这是为了避免格鲁帕们因过于狂热的研究欲，导致‘光环’遭到破坏。”

“在杜丽丝离开后，长老会一致决定封锁这里，让两位最年迈而无法再握住钳子和螺丝刀的矮人看守。此外，安排两位守卫机器人，阻挡无关人员的进入。情感会导致错漏和破坏，只有科技不会背叛。自从原先的家园毁灭，我们就更加深刻的意识到这点。”

“如果矮人不运用情绪力量，还算什么矮人？”柯林耸耸肩，“这就是我为什么离开这里的原因。”

……有些奇怪。

谢涯想到之前已经变成命运木偶的杜丽丝说出的话：矮人族的作品是倾注情感的。那么矮人族的“科技”，是否也具有矮人族的情感呢……

“……所以，你们没有想过修好它么？”

罗西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自认没有那种能力，而且，缺少神明的力量，是无法躲避星空的。”

柯林耸耸肩：“给我机会我说不定会试试。”

“那，反正它现在也已经坏了，”谢涯看了一眼，“能让我打开看看么？”

罗西迟疑了很久。他最终还是艰难的说：“可以。”

也许对于格鲁帕来说，这座仪器不仅仅是“光环”，更是杜丽丝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了吧。

“……我会小心一点的。”谢涯有点心虚地说。

他走上前去，避开地上错杂纵横的电路，背对着罗西和柯林，轻轻念出了一个名词：

“……‘命运读取’。”

——目标是，神国内的命运木偶杜丽丝。

对神国的绝对控制使他无需直接接触也能进行读取，况且这些本就是他应该知道的东西，只是为了避免接收了太多记忆而失控，他一直都没有进行相应的操作，只是维持着命运之塔内原先的运转。

而如今则是不得不了解了。

就如某个深藏在脑海中的匣子瞬间打开了一般，他深黑色的眼眸一瞬间变成了金黄色，接着平复，宛若错觉。而相应的，杜丽丝残缺的记忆也尽数涌入脑海。

越远的记忆就越缺失，[命运]塑造人物也不需要清楚知晓过去。祂只需要知道对方的习惯、性格、爱好，构建行为逻辑，维系一个表层的影像即可，过去的回忆几乎一笔带过，只留下详细的表层特征。谢涯看到了一个矮人女孩认真的修理器械，组装零件，研究回路，注入动力……原来格鲁帕的机器人不是靠编程来完成控制的啊，是更为抽象更具矮人特色的手段，太好了不用学编程了……谢涯制止了自己想揉太阳穴的操作。

继而，他在杜丽丝的记忆中看到了一场满天的大火，一个人类女人惊慌失措的惨白表情。她有着灰色的长发，天蓝的眼睛，慌乱而迫切地抓住了谁的袖子，然后被甩开——

“……我只是想证明自己！”

——他听到了这句话。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闪而过的女孩身影。那是一段更久远的回忆，同样灰发蓝眼的女孩倔强地握紧拳头看向她，眼中闪烁着星星。

……接着，回忆戛然而止。

看不到更多的了。到时候进命运之塔里再读取一次吧，应该还有遗漏的。谢涯定了定神。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眼前的仪器，而在罗西的眼中，这位人类只是停顿了几秒而已。

读取到杜丽丝关于仪器操作的记忆后，眼前的“光环”也变得熟悉亲切。他熟门熟路地找到开启开关，操作几下，铁皮便应声而松。他按照记忆一点点拆卸，罗西本来担忧的心逐渐落下，最终，打开最中心的能源腔时，他看到了底下被半透明冷却液包裹着的暗淡金色钥匙。

脆弱的钥匙失去了光泽，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已经不能再带来命运的庇护。

谢涯顿了顿。

他感受到了[命运]残存的气息。果然是当初切断命运线的时候一起切了啊……他思索着，接着，发现能源腔旁边的电线杂乱无章，由于老化已经有些破损了。更何况，根据他目前接收了杜丽丝记忆的眼光来看，这个装置确实还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

到底当初还是太匆忙了。

如果进行一些修整和升级，再注入目前他的部分权柄，说不定能达成之前的庇护效果。谢涯若有所思地回头：“如果我说，有办法修好它……”

罗西愣了愣。

他严肃的脸上现出深思熟虑的表情：“您将以怎样的方式？……我们需要付出什么？”

“你们格鲁帕现在最厉害的技术人员是谁？”谢涯反问。

罗西沉默了一会儿：“……每个人擅长的方面都不同。”

“如果是类似装置，最擅长的应该是……卡卡提。她对此做过很多研究。”

之前那个出言不逊的女矮人？谢涯挑挑眉，没说什么。而柯林心直口快，直接问道：“你有办法弄来神明的部位？……呃我是说庇护。”

“部位”是个什么说法啊……谢涯风中凌乱。他估计是阿加雷斯把之前的圣骸有关消息告诉柯林了，也不惊讶，只是这个形容听上去也太邪恶了吧……

他整理好心情：“我有三种方案。”

“第一种是，直接获取某位神明…也就是我所信仰神明的庇护，这需要你们整个格鲁帕进行迁徙。也同样意味着你们需要放弃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

“第二种，接受我主的恩赐，以此代替命运之钥。但是这并不保证成功，需要对‘光环’进行一定的改造，这并不容易。”

“第三种——”

“借助[科技]，达成目标。”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