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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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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小汤圆儿,你……”

“不要。”

“要盐吧?”

“不——咳,这个要的,谢谢!”

烧透的柴草“噼里啪啦”地轻轻响动,唐沅接过张之维递来的盐包,捻了少许洒在烤热的面饼上。抬头一看,张之维懒洋洋地托着腮,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活像一头吃饱了,却又馋嘴的大狮子。明明是极为危险的肉食动物,偏偏是一副懒散无害的模样。

唐沅把热腾腾的面饼一撕两半,一块递到张之维面前。张之维只得拿到手上咬了一口。面饼在火上烤透了,不至于冷冰冰嚼不动,可惜干得厉害,表面撒了盐,有些咸味,饼心寡淡得很,实在有些噎人。

“真亏你吃得下,这玩意可够噎得慌……”

和张之维的豪爽吃相不同,唐沅吃得很文雅,把饼掰成小块,不紧不慢地放入口中,雪白柔嫩的面颊在咀嚼时微微鼓动,轻而易举地勾起人伸手揉捏的欲念。她把食物咀嚼殆尽才张口说话:

“还好吧,我觉得它比米饭好吃多了……”

“明明是米饭好吃得多,至少容易下咽!”

一个北方人,一个南方人,一如既往就主食问题展开不会有分毫价值的辩论。

从庙宇破损的屋顶向上望,天心残月如钩,碧清的晴夜恰如一幅东洋版画,印着杨树扶疏的黑影。处暑已过,秋意渐浓,白昼固然热意不退,夜晚却有了丝丝凉意。

唐张二人自避武当耳目行路以来,已走了数日。处暑正是农忙时节,割晒中稻,施肥除草,家家户户都忙得不可开交。因此他们的生意也清淡,好在张之维不以外物萦怀,并不愁眉苦脸,反倒趁机跟唐沅讨教点穴和太极拳的功夫,唐沅不胜其烦。

今夜他们到村镇本就有些迟,天清气朗,便不欲叨扰村庄,村外恰有一座荒僻的土地庙——湖北仍保留着古荆楚“信巫鬼,重淫祀”的传统,佛道盛行自不用说,乃至于历史故事里的英雄,民间传说中的贤人,甚至各行各业的始祖名人,数不胜数的连张之维都说不出典故的地方神祇,都有香火祭祀。这一路走来,唐沅光是镇江王庙,龙王庙就看了十几座,许多村镇兴建火神庙;哪怕就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都会建一座土地庙。

建是建了,只是年久失修,屋顶坍圮,这么个小庙,土地神也不曾金装,都是木胎泥塑,面目模糊,不过取个意思罢了。

幸而天干物燥,两人拾取枯木干草生了一堆火,就在破庙里过夜。今天轮到唐沅,跑一趟从村口的公井提来饮用洗漱的净水,张之维洗漱完转回偏殿——正殿供奉土地,小的很,倒是偏殿大一些,唐沅在火堆边静静地闭目打坐,火光映着她的脸庞,红红的愈增娇艳。

不期然唐沅慢睁双眸,湿润明亮的目光流到张之维脸上,张之维一怔,只觉得她的眼神柔若春水,看似平和温润,实则于不知不觉中浸润人心。张之维定一定神,开口唤她:

“唐沅……”

“……您要是还老调重弹,就免开尊口。”唐沅作势捂住耳朵,一本正经地说,“都说了,我不是你的对手。”

“你也没见过我的手段,怎么就认定不是我的对手?不要妄自菲薄呀!”张之维坐到她身边循循哄骗,“而且咱们就是切磋来玩儿嘛,又不是正经的演练,不讲输赢!”

唐沅虚虚地捂住耳朵,一副把他看穿的表情,就是不说话。张之维也知道一旦动了手,“不论输赢”也必然有个结果,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他眼珠一转,道:

“咱们赌个彩头,要是你赢了,随便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怎么样?”

“你这话的意思,好像笃定我是赢不了你,所以连你赢了有什么好处,你都不提。”

张之维听出她话里有不服气的意思,就知道她已有所动摇。

“……那我赢了,也一样,你给我买件我想要的东西,好吧?”

唐沅对上张之维殷殷期待的目光,清澈的目光在他脸上滚了两滚,不知想到什么,破颜一笑,旋即收住,仍是淡淡地说:

“我不用剑,破不了你的金光咒,动了刀兵,那就难免见血。”

而张之维心念一动——唐沅没见过他动手,居然做出了和他相同的判断。她这份识人之智,自知之明,确实难得。

他的性命修为确实在唐沅之上。太极和金光咒都不长于进攻,二人若是拆起招来,唐沅的拳脚之精自然胜过他,可张之维只消握固性命,着意于防守,唐沅也奈何不了他。除非唐沅施展剑术——张之维真正想见识的就是这个。

其实张之维多次随师父下山,确实和武当年轻一代的弟子切磋演练过,可当时他只十一二岁,武当的洪音年纪更小,远没有窥得武当太极的精髓,更不会用太极剑,因此他心中一直深以为憾。如今有这个深得武当内功精要的唐沅在身边,张之维焉能不技痒?谁知唐沅跟石门相斗时锋芒毕露,和他相处时倒“温良恭俭让”起来,油盐不进,张之维也不能强迫。

“我发誓,我不用金光咒也不用雷法,行不行?”

“……”

唐沅不说话,转过脸去。张之维何等机敏,一看就知道有门儿——炼炁习武之人,遇上好对手岂有不动心之理?只是这小妮子实在坏得很,绝不肯主动把话说明,非得让他自己提出来,才肯纡尊降贵似的答应了。

“不好。”

张之维这边儿自鸣得意,不提防唐沅突然这么说,一时愣住。唐沅瞥见他失算的模样,终于忍俊不禁,虽则背过脸,肩头却轻轻颤动。张之维看她这副促狭样子,就知道又叫她得逞了。

张之维的个性,往好里说叫“不计虚名”,“不以俗礼挂怀”,用大白话讲,就是“不要脸”,“脸皮厚”,毫无“名门正派”的包袱,其实唐沅是个不经世事的大小姐,如何比得上他?只是自唐沅露了女儿身后,张之维记挂男女有分,有意容让,说话行动也不敢像之前那么随意。

不料他退一寸,唐沅倒能进一尺,当下张之维气得青筋直跳,再不顾忌别的,扯着唐沅的脸颊就不放手:

“好你个黑心汤圆儿!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

唐沅“哎唷”一声,手指拂向他腕脉曲池穴,张之维既不用金光咒护体,便立刻抽手,可唐沅黏连黏随,右掌已搭住他左腕,横劲发出,竟把张之维带向身前。太极力从足底生,这一招“揽雀尾”本来先要右脚实,左脚虚,才能发挥全力,唐沅蓄谋已久,占了张之维的先机,才带歪他的重心。

张之维嘿得一笑,不怒反喜,他根基稳固,和唐沅的体格差距更是巨大,唐沅若非出其不意,绝不能动摇他。定住脚底,他反手去擒唐沅的手臂,唐沅却不躲避,手掌一转,化开他的攻势,双手扣住张之维指根,竟借着他的力量一翻身,轻轻巧巧地溜到他背后,膝盖压住他肩胛骨。

张之维双臂都被她带向身后制住,不便发力,却毫不慌忙,反倒喜不自禁,既有对太极的佩服,也有对唐沅的赞许。

唐沅和张之维的身量之差,修为之别,两人都心知肚明。若要唐沅和张之维硬碰硬,十个唐沅也不是张之维的对手。龙虎山虽没有什么高深的拳脚刀剑的功夫,可要论基本功的扎实醇正,也唯有全真龙门可与之一比。因此太极的“跌”,“黏”,“乱”,用处不大——至少唐沅对上张之维,是占不到便宜。

武当功夫原不求力大,也不求招快,精微要旨端在劲力吞吐,时刻方位,不失毫厘,才有“四两拨千斤”之妙。

他用一分力,唐沅压在他脊背的膝盖便也重一分,其实唐沅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完全是她以手掌拨动,巧妙地改变张之维反抗发力的方向,又加之于他自己的身体。

看似轻巧简单,实则触手即变的“接”需要多快的反应,周身随动的“化”需要内外俱全的完整,顺势反击的“发”则在完整的基础上更要求协调,便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精微奥妙。

张之维也无心僵持,虽如背负着千钧之重,仍慢慢地站起身,唐沅的额上已隐隐见汗,控住张之维双臂的手也轻轻颤动,终于无计可施,一脚蹬在他肩后以求脱身,不料张之维竟然不就势收手站稳,却反掌又要去擒她手腕。

这一惊非同小可,唐沅“啊”得低呼,已被张之维将右手攥在掌心,形势瞬间逆转。

张之维本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试试刚才领悟的借力化力之法,不想攥在手里的这只手掌柔若无骨,竟没半分力道,似乎再一用力就要被他捏碎,硬生生收回力量。谁知他掌力刚回,突觉对方掌力如江水奔涌,势不可挡地猛冲过来。他自己的力量收发随心,本不碍事,可唐沅的掌力乘隙而进,正当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张之维立即运起金光咒,向内定住丹田,抵挡两股力量的先后攻击,向外缠住唐沅的手腕将她扯去一边。

唐沅自是猝不及防,她是头次见到金光咒,圆睁双眸,张之维甩的力气本也不大,唐沅轻震手腕,金光化成的鞭子无处着力,被她抖落,像蛇一般溜回张之维身边。

两人各自站定,张之维还是站在火堆边,一丈之遥,唐沅恰是立于屋顶的破洞之下,残月依稀的光辉如纱似雾地笼罩在她身边,幽幽漠漠,明明近在眼前,一霎之间却仿佛远在天边。

好在她抬脚一步步走回来,愈近形容愈是鲜明,玉颊晕红,明眸生光,喘息稍定,已嘴角含笑:

“这就是金光咒?”

“你刚才那一掌行炁的吞吐怎么做到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话音刚落俱是一怔,相视而嘻。唐沅笑了半晌,向张之维说:

“你承诺不用金光咒,自己破了戒,是不是?”

唐沅没说输赢,只说张之维破了誓,张之维心想确实是自己托大,轻咳一声,点了点头,道:

“好啦,唐大小姐,您想买点儿什么,给个一个明示呗?”

唐沅坐在张之维身前,两手托着脸,一本正经地盯着他,像是在估价,煞有其事地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张之维一瞧她这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还打哑谜呢?你这小滑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现在真想不出来……”

“那就是不要了?好的好的。”

“好小气!”唐沅横他一眼,似嗔似喜,“嗯,我现在是想不到,等我想到我想要什么,再请你送给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许你食言而肥。”

她眼望着自屋顶大洞漏下来的清冷月光,忽然展颜浅笑:

“我不要天上的月亮,你大可放心!”

张之维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也笑了。唐沅伸出手来,同他击掌立誓。

此时张之维见唐沅笑语盈盈,梨涡浅浅,好似鲜花初绽,似乎从未看过她如此兴高采烈的模样,总有种遭了算计的感觉。可不禁为她的笑靥所动,加之张之维知道唐沅虽有些怪癖,却是个通情理有分寸的人,不致令他过分为难,纵使有些难处,倘若能让她如这般喜笑颜开,那也须得履行这千金之诺。

唐沅得了张之维的许诺,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张之维赶忙问道:

“方才你那一招究竟是怎么运劲?”

她嫣然一笑,伸出手示意他以掌相合。张之维覆手上去,初时不觉有异,一股柔和的劲力如潮水般缓缓自她掌心递出,张之维用一分力,她掌中的力量也增一分,张之维减一分力,她也自然而然地随之收一分,后发却似先至,正合“舍己从人”,“阴阳相济”的至理。

数日之前,石门说唐沅需细心体会“舍己从人”方能“我顺人背”,那时唐沅锋芒毕露,尚没有今日这样刚柔相济的境界,可见正和她参悟石门的剑术一样,唐沅表面风轻云淡,实则从善如流,如此的悟性和刻苦,难怪石门这样看重。

张之维专心于体悟唐沅行炁运劲的痕迹,不觉托住她的手掌,凝神不语。直到唐沅轻咳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还握着人家的手。

两人过招时手掌相握实属平常,且当时他们都全神贯注,无暇多想,击掌盟誓时张之维也不觉有异,此时感到掌心温润柔软的质感,肌肤柔嫩,骨骼纤巧,指尖轻轻触着他掌根粗糙的皮肤,隐隐有一丝痒酥酥的感觉。

唐沅垂下眼,轻巧巧把手抽出来,有意揭过这篇不提,对张之维道:

“不早啦,先休息吧。龙虎山的金光咒有意思,明天你讲给我听听,好么?”

他当然满口答应。唐沅走到火堆另一边,背对着张之维侧卧躺下。

张之维瞧着她的背影,在心中琢磨她乍阴乍阳,时而乖僻时而温顺的性情,时而天真脱略如孩童,时而又心机深沉似老者。张之维只是不通世务,绝非槁木死灰之心,他思来想去,已有预感,再和唐沅牵扯下去,恐怕这一年的下山历练,就难以善了,可有生以来,他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个可恨可爱的人,短短数日已抛舍不下。

张之维时至今日,始觉红尘课难修,心中又是温柔,又是惘然,不觉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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