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的走，黑板上的粉笔字擦了又写，阳光照着树影落在教学楼靠阳的墙面上，下课的铃声总是间隔一段时间复又响起。

食堂里万年不变的菜式早已经吃腻，去老师办公室谈话已经轻车熟路。桌面上又磨出了几道钝口，经历了风吹雨打的矮墙已落了墙皮。

班主任孙老师在日复一日的管教中变得更加严格认真，平日里总显得春风和煦的面容也平添了几分严肃。教导主任不顾风吹雨打地查迟到，鬓边的白发又多了几根，嘴角抿得更紧了些。

时光宛如白驹过隙，带来了课桌书椅的放旧。年少时身穿蓝白校服的一张张欢快笑脸也渐渐褪去了刚入学时的青涩，介于青年人和少年人的独特气质汇聚一身。许过的愿望和时间一起，在沙沙作响的笔尖，在哗哗翻动的书页，在脱下了棉服又换上了短袖的几个抬手间，悄然逝去。

高三这一年的冬是程言见过最冷的天，连绵阴雨，阵阵寒风，气温屡屡跌破零度，却怎么也降不下来一场雪。

他在长达两个半小时的晚自习时间里写完了一张数学卷子，撂下笔后程言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坐久了僵硬的身体里各处骨骼仿佛像是被掰断了的筷子，声声作响。

他一手摸上了自己的后脖颈儿，上上下下左右左右地转了一圈脖子，另一只手揉了揉酸痛的腰腹，直觉自己要是再坐在椅子上不动弹的话，说不定撑不到高考就要落下一身毛病。

望子成龙的家长们之所以对市级重点学校趋之若鹜，不仅是因为它所拥有着代表这个学校向外界打出响亮亮的金字招牌的各科重点教师，还因为着这里面的学生都对高考有着很好的规划——考上一所重点大学几乎是每个人的梦想。

即使大部分人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未来想要从事什么工作，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是象牙塔里培育长大的学生在填鸭式教育下对看不太远的未来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一所知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们为了这样的目标努力，为了不辜负父母和老师们殷切的期望，也为了不让自己寒窗苦读数十年的辛苦白费，几乎能够自发形成一种刻苦读书的良好学习氛围。

这种自觉性让老师们不用苦口婆心地一遍遍劝告着顽皮的学生在剩下的几个月时间里努力拼搏一把尝试改变自己的命运，也不用坐班管理纪律。大部分时间这些德高望重的特级教师们都聚集在办公室里，三三两两讨论着接下来的教学计划和策划几套摸底考卷。

为了提高晚自习效率，学校为每个高三班级都另外配备了一个自习教室，教室与自习教室各自分隔出了一半的学生，既能够有效减少交头接耳的情况，又能够让每个学生都有更加充足的自习空间。

程言朝坐在讲台上代替班主任管晚自习的丁晨宇挥了一下手示意，然后轻手轻脚地把椅子拉开，到底还是没收住力，椅子腿划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一声响，惹得过道旁另一位咬着指腹思考物理题的同学好奇又怨怼地瞧了一眼。

程言见打扰了别人的解题思路，有些不好意思。他双手合十小声地道了句抱歉，然后摸了摸棉服口袋。

思考题目的同学重新将自己的视线投入到书本上，过度沉浸的思绪对外界的感知不甚敏锐。他只觉得好似有一阵风飘飘然地拂过了身边，激得他低垂着脑袋露出的后颈浮上了一层鸡皮疙瘩。

等到他终于在千丝万缕的思维导图中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时，那些看起来凌乱如丝的想法一下子变得顺理成章，如涓涓细流汇入浩荡江海。接下来的解题步骤仿佛福至心灵般顺利，几乎没有卡壳。

经历了这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艰辛，“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喜悦更是大快人心。他几乎压不住自己嘴角的笑，边龙飞凤舞地在答题纸上写着答案，边咬着手指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

等他花费了大约十分钟把这道压轴题攻略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间，却发现桌角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颗薄荷糖。

程言轻悄悄地走到了丁晨宇身旁，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耳语，然后走出了自习教室。他晃晃悠悠地走去了洗手池，掬了一捧水朝自己的脸上扑去，打算用这冷冽的清水稍稍冷静下自己过载而发热发昏的大脑。

他双手分开撑在洗手台旁，低垂着脑袋，任由额发和面庞上的水滴顺着脸部流畅的弧度滑落，濡湿了棉服上的衣领。程言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晃了晃脑袋把水滴甩了下去，抬起脸来看镜子里的自己时，几乎快要认不出来。

他这几天为了准备下个星期的八校联考，熬了几个夜来复习，好几天睡眠时间都不足六个小时。白天困倦的时候会冲泡咖啡提神，或者趁着课间短暂的十分钟小憩一会儿。贺岚看在眼里，有些心疼他这般不顾身体，可是他知道程言的坚持，也没有多说什么。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他把程言拉到无人之地，静静地把人拉到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充电，权当安慰。

这几天日夜颠倒，奋不顾身，虽然没有女娲补天那般神奇功效，但是查漏补缺的效果却也显著。程言想明白了几个之前一直绕不过弯来的定理和公式，也成功把之前做错了的题目重新进行了一遍修改订正。

可是熬夜带来的弊端显而易见，他眼下微微发青，曾经被贺岚戏称的白皙面颊也浅浅泛着暗沉。程言看着镜里的自己，苦笑了一声再天生丽质也熬不了夜后，打算在楼道里吹吹寒风，再晃悠个几分钟就回去复习，却在走出卫生间后没几步，看到了背对着他倚靠在栏杆边上的贺岚。

贺岚懒散惯了，总是显得站没有个站相，靠着栏杆没一会儿就开始左右踱步起来。他双手背在身后使劲儿抻着，脑袋后仰，用以舒展自己坐久了发僵的筋骨，然后摇头晃脑的，按了按自己的肋下，看起来没个正形。

程言上下瞧了贺岚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稍显不足的是贺岚嘴里没有振振有词地喊着铿锵有力的节拍，不然就与自家小区公园里早起的晨练大爷别无二致。他被自己的联想逗得笑了，在心底暗暗编排了贺岚好一番，独自惋惜着。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贺岚仿佛身后长眼一般，霍然转过身来。他双手往后搭在栏杆上，后腰靠着墙壁，表情隐在身后灯火里，有些晦涩不明。但程言觉得，那人约莫是在笑。

他摸了一把脸上剩余的水渍，在抬起头来后也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来，快步朝栏杆旁慵懒的贺岚迎去。

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出卖了主人心底的欢喜，程言在贺岚戏谑的目光下，一把攥住了他伸出来的手臂。他的手顺着贺岚的胳膊下滑，摸到了一手薄凉的棉服布料上沾染的寒气，手腕一扭，五指向内一翻，攥住了贺岚的手腕。

程言的拇指蹭着了贺岚内里毛衣的线料，剐蹭着他的指腹，带来酥麻的触感。他的手指转了一个弧度，拇指落在了贺岚的脉搏上。程言感受着指尖跳动的青色血管，彰显着主人旺盛的生命力。

他轻挑了一边眉，俊秀的眉尾高耸着，几乎要斜飞入鬓，整个人在橘黄色的暖灯下，看起来轻佻又邪气。程言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轻柔又暧昧地摩挲着指下细腻又充满活力的肌肤。

程言的动作不算急，贺岚却好似被人捏住了命门般，被他摸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手腕处的皮肤平日里打个皮试都疼，实在是受不住略显粗糙的指腹来回厮磨。贺岚觉得好似有一道微小的电流从尾椎顺着脊梁骨一路上行，连带着浑身血液都滚烫了起来，让他的大脑反馈出了阵阵无法忽视的痒。

与喜欢的人肌肤之亲本就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更何况程言这一套调戏的动作堪称老手，让贺岚有些招架不住。他又羞又气地瞪了程言一眼，可是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翘长的眼睫轻颤着，像是振翅的蝴蝶，掩住了眼底忽闪的晶莹。

他趁程言不备，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快准狠地捏住了程言的手背，然后松开了对自己的桎梏。贺岚借着动作，摸了一把程言微凉又修长的手指，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活学活用，轻轻按揉着他的指缝，时不时用指腹扫一下，却是浅尝辄止。

程言还没受够这温柔又酥麻的消遣，就被贺岚松开了手。

贺岚后退半步拉开与他的距离，替程言理了理外翻的衣领。他的动作还没结束，就听到这人耐不住性子，语气中满含欢喜地询问自己：“你怎么也出来了？”

是来找我的吗？

贺岚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觉得有趣，一打眼仿佛在程言身后看到了一条摇晃着的小狗尾巴。他存心逗他，轻咳一声来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忽悠人，半真半假地道：“你别多想啊，我可不会因为你放弃了我的物理卷子。只是坐得久了，人都快僵了，打算出来走一走，谁知道就在外面碰到你了。”

“噢。”程言好似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噘着嘴巴应了一声，移开视线不看贺岚，腮帮子显得有些气鼓鼓的。贺岚眼睁睁地看着摇晃着的毛绒尾巴渐渐低垂，却还在尝试讨人欢心。

程言嘴里似乎是在小声嘟囔着什么，贺岚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他拉着程言的衣领，灵动的眸子四下转了一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贺岚把人带到灯火照不到的昏暗夹角处，然后借力拉了程言一把。程言被他的动作拉得一个踉跄，顺着惯性往前半步，又怕自己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撞到贺岚身上，微微错开了身子，双手撑在贺岚身后的杆上。

他的脚卡在贺岚分开的双足之间，贺岚的手则扶着他的肋下帮他稳定身子，然后欲盖弥彰地下滑，夹着他的腰腹，胸膛几乎相贴。程言朝后仰着身子，这才看清了贺岚仿佛一只偷了腥的狐狸般的坏笑。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般的亲密接触，贺岚向来喜欢和他亲亲抱抱，这样的动作不至于让程言乱了心神。可是今天好似不同，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烧了起来，心跳如擂鼓，落到耳膜里声声震耳，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肉几乎就要穿膛而出。

或许是夜色朦胧，寒风吹拂过树梢绕在身边，更显得身前人37度的体温滚烫。不远处是一整栋灯火明亮的高三教学楼，几乎每个教室都亮着炫目的白炽灯，刺破了楼道里的暗。

天幕高悬，天气却不怎么好，灰暗的云三三两两浮在天上，半轮残月没有星辰簇拥，显得孤掌难鸣，耳畔则是间或的嘹亮鸟叫，不知道那只名叫花椒的橘猫是否正蜗居在小巷。

程言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着，撑着栏杆的手也不自知地开始用力。他庆幸着环境的昏暗，让人看不清脸红。贺岚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心绪，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进一步。他偏头把下巴抵在程言的肩膀上，对着程言的耳垂小声说着：“你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儿含糊的笑意，像是唱诗般有着浑然天生的音韵，程言心底那点儿色心被撩拨地动了一下：“我们的班级前三居然也在晚自习的时间出来不务正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