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学生学习压力大，学业任务重，当排班排到孙老师查晚自习的时候，她顺着教学楼一层层楼梯向上，楼梯拐角的灯光照着她高跟鞋落在地面上清脆的声响，像是一曲专门为刻苦读书的学子们奏的赞歌。

走在楼道里，身后的路都留下了美妙的音符。她朝每个班级探头看，一个个埋头读书的学生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孙老师在值班记录表上用走珠笔打了一个勾，回过头来后幽幽地叹了口气，感到既欣慰又心疼。

但她知道这些苦是人生中的必经之路，也是必须克服的一道难关。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成功的道理可言，于学习来讲，也是如此。学生们必须抓紧一些时间查漏补缺，巩固复习，多做新题错题，只有这样才能在几个月后的高考中夺得出人头地的机会。

她不知道自己带的这一班学生在不久的将来会取得什么样的成绩，是为了得到了心仪的学府发出的录取通知书而欢呼雀跃，还是因为与喜欢的学校失之交臂而遗憾落泪。想到此处，她不禁对他们的未来感到些许紧张和忧虑。

他们是她从高一一路带到高三的第一个班级，也是孙老师从学校出来后踏足社会的第一个挑战。当时的她初出茅庐，心中有着对教育事业的一腔热血忠诚，希望能够经自己的努力带出一届人中龙凤，手机里，电脑里留存的照片记录下来了曾经的风华正茂和青涩单纯。她与他们一起学习，一起成长，一起知道了通往成功的路并不总是一帆风顺，沿途不仅有繁花似锦，也有深渊沟壑。虽然担了个班主任的头衔，私底下的相处却更像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在这三年时光中，她长了三岁，她的学生们也长了三岁。三年的相处带来了容貌上的变化，气质上的超脱，她变得更加成熟、坚韧，有了同事们眼中一个合格的班主任的样子，而她的学生则在风吹雨打的学习中收获了无数的泪水与欢笑，友情和知己，即将作为成年人去往更远更好的地方探究学业更深层次的奥秘。

好似一场转瞬即逝的美梦，曾经的愉快轻松终究要被高考即将来临的现实打破，露出内里的狰狞面孔来。学校领导为了高三学生能够安心准备学习和之后的高考，不被任何外界因素干扰，几乎取消了所有娱乐活动。一张张雪花片似的卷子连带着复习计划，从上至下分发，几乎堆满了大半张桌子。三天一小测试，一周一大测试，一个月一次摸底考试的频率让学生们几乎喘不过气来，就连孙老师自己，做梦都在批改语文卷子。

这是一场长期的战斗，每个人都在不断蓄力，不断完善自我，准备着最后一战的厚积薄发。这场战争没有硝烟与炮火，有的只是笔尖下拼搏着的未来和暮年欢喜，有着接受的硬气和拒绝的底气。

她与她最爱的学生们一起，为了这场无声的斗争而努力着。

孙老师把晚自习值日表底下压着的上次考试的班级成绩排名抽了出来，看了一眼排在上面的几个十分让人省心的学生。丁晨宇不愧为她亲自选定的班长，各科成绩都十分优秀，物理更是他的强项，除了语文稍微有些偏科外几乎没有短板。

马晓菲作为一个女孩子，语文素养极高，作文回回都能评上四十八分以上，英语的天赋也极高，鲜少能够跌破一百三。这个姑娘心气高，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男孩子什么，一直和程言他们在争第一第二，还写得了一手好字，批改卷子时看到了都会觉得心情舒适了起来。

郭志飞是生物课代表，代表了班上生物课的最高水平，虽然平日里看着有些不着调，但是或许是所谓“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他的语文成绩竟还不错。

而程言的话，她从左至右扫了一眼程言的成绩条，由衷感叹着自己当时在接收这个半途的转校生时的坚持，不然这么个成绩优异又长得好看的好苗子就要被别的班上抢走了。

孙思萍的眼珠转了一圈，欣赏了好一番这让人赏心悦目的成绩单，然后目光下移，连带着看了看班级上中等成绩的学生和成绩排在了末尾的几个人。心底盘算着什么时候要分别找他们聊一聊学习情况，尽可能地在原有基础上把他们的成绩拔高，这样才能在高考中增加自己的竞争力。

不过让她感到惊喜的是，这次贺岚的成绩有了显著的提升，他的排位不再是那个上不上，下不下的阶段了。虽然和程言、丁晨宇他们这些知识基础极其牢固，学习又十分勤勉的人不能相提并论，但是也在前二十名里有了一席之地。

她之前和生物老师聊天时，两个人就一致觉得，贺岚这个人十分聪明，心思敏捷，很多时候一点就通，只是需要一些引导和指教。但是之前他可能觉得时间漫漫，有很多时光可以放肆逍遥，性子顽劣散漫，并没有把那玲珑心肝放在学习上，才导致了成绩的落后。

那天清晨贺岚来找她谈心时，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眉宇之中有了对他而言罕见的对于未来的淡淡担忧，觉得自己之前浪费时间的行为实在是愚不可及，迫切地需要寻找一些来自过来人的安慰告诉他一切还可以回头，还有能够金盆洗手的余地。

孙思萍还记得那天自己是如何委婉地批评了他明□□极，却总不肯放一星半点在自己的学习上，也由衷地赞扬了他聪敏慧黠，只需之后按部就班地追赶其他同学，假以时日，必定可以取得巨大的进步。

现在看来，她当时的预想没有出现偏差，而贺岚也没有辜负自己这么久的努力和学习的艰辛。她知道笨鸟先飞总要付出的多些，进步得要慢些，所幸贺岚没有被前期几乎看不到成效的灰暗日子打败，反而踽踽独行不言弃，一个人走完了查漏补缺的路。

她对自己的学生感到欣慰，因为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人，即使有些学生调皮捣蛋起来能够气得她肝火旺盛，甚至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偷偷掉着眼泪，但是贴心起来也称得上一句活泼可爱，能够在教师节给她送上一捧鲜花，能够在课后和她分享自家家长带的甜品美食。

而她的学生从来就是最好的，也从没有辜负过她的期望。好几次的班级平均成绩都在整个学校的第三第四，仅次于两个火箭班之后。这是她带的第一个班，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是勤奋的热血灌溉出来的花。孙思萍想，在高考那天，这一颗颗种子，绝对能够绽放出举世无双的璀璨。

她一路查着各班的班级纪律，终于查到了自己班上。孙思萍没有贸然露头，而是放低了脚步，以免高跟鞋的声音出卖了自己的行踪。她趴在了后门的门窗上，由于身高有些受限，视野并不宽阔，隔着灰蒙蒙的门窗，小心翼翼地觑着后排几个平日里比较捣蛋的学生，有没有在晚自习时间里交头接耳。

孙思萍观察了有一分钟左右，这才满意地站直身子。她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尘，高跟鞋毫不掩饰地踏在地板上，隔着一面墙，她都能听到班上开始窸窸窣窣作响。

她来到前门，伸手一招端坐在讲台上写着作业的丁晨宇。她这个班长似乎对她的到来毫无防备，先是愣了愣，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笔，朝她走去。

贺岚的座位靠近门旁，依稀可以窥见孙老师被墙壁遮挡着的半块衣角。孙老师好像和丁晨宇小声地在谈些什么，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入耳的声音模糊不清，几乎没有任何关键信息，索性放弃杂念，把心思重新放在面前这道数学压轴题上。

贺岚思索一番，觉得无外乎是跟丁晨宇聊些班级纪律的管理和对他学习成绩的分析，对他的价值来讲甚至还不如把错题再做一遍来的划算，于是不让这件事情萦绕心头，转身就抛诸脑后。

可是第二天的大课间上，当丁晨宇站在讲台上，神神秘秘地从讲台桌肚里拿出一个大红色的袋子时，贺岚那仿佛外空放卫星的脑回路才艰难地转了一个弯来，好像这次班主任和班长的谈话，与以往不太一样了。

丁晨宇扒拉了一下袋子，把上面不知道谁绑上去的结给解开了，从里面拿出了一袋糖果和一些小面包出来。他一手高举着那袋糖果，另一只手抓了两三个小面包在手上，瞬间吸引了全班同学的注意力：“这是孙老师昨天晚自习时见我们学习辛苦，特意让我和程言今天一大清早就去买的。”

说着，他朝程言的方向看去，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贺岚目瞪口呆地看着程言朝自己笑了一下，双手撑在桌上借力起身，向着讲台上的丁晨宇走去，和他一起站在了黑板面前。

“我们给每个人都买了一颗糖果，一个小面包和一瓶罐装饮料，希望大家能够在日常的学习中仍然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丁晨宇把讲台底下罐装的饮料搬了上来，放在讲台桌子上时震起了一桌的粉笔灰，“也由衷地祝愿大家，吃了这些东西，往后的学习生活能够更上一层楼！”

说完，贺岚叫了一声好，率先大声地鼓起了掌来。讲台上站着的一个是自己的男朋友，另一个是自己的好朋友，贺岚觉得，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教室里的学生被欢快的氛围感染，都暂时抛弃了那些积压在肩上的学业压力，纷纷叫好起来。

丁晨宇把东西分给程言，两个人兵分两路，让他帮自己分发。程言拎着袋子走到过道里，带着笑意给每一个同学都发到了食物，顺带道一句生活愉快。

等到贺岚时，程言看到他朝自己狡黠地眨了眨眼，然后试图谋取好处：“我可以自己挑一个可乐味的糖吗？”

程言学他模样，也对着他眨眼，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却显得不近人情：“不可以，孙老师说这是随机的。”

贺岚见套近乎的计划失败，也不恼，他端着一副看了就让人开心的笑脸，别过脑袋不去看袋子里的各色糖果，像是抓彩球一样伸手抓了一颗糖，摊开手心来看——是橘子味的。

“橘子味也行。”他把糖纸剥了，将糖直接抛进嘴里，用牙齿细细地咬着。程言笑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们，没忍住用垂在身边的手抓了一把贺岚的手腕。红色的大袋子成为了天然的屏障，贺岚没预想到他的动作，众目睽睽之下觉得自己好似暴露在了同学面前，细密的电流瞬间窜过大脑，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还没等他发作，程言就松开了手，换上了那副好好学生的笑脸，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个骗取同情心的混蛋。而这个混蛋却还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朝他微微弯着腰，说着已经说了无数次的台词，祝他生活愉快。

贺岚又气又笑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郁闷地开始欢喜。虽然理智上知道程言这样做是完全公平公正的，但是看着他温文尔雅地对每一个学生一视同仁，他的心底还是难免有些泛着酸气。

贺岚用力晃了晃脑袋，用大拇指的指甲掐着食指指腹，把那个小气的自己抛出了脑海。他深呼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来，欣赏了一会儿程言的宽肩窄腰的背影后，写起了英语阅读。

十五分钟后，贺岚望着二十个题错了五个的完形填空出神，直到程言拖开椅子坐在他身边发出响动后，神游的理智才如梦初醒，一撩眼皮去瞧程言。

程言抓着他一只手，让他摊开掌心。贺岚疑惑地瞧着他，只见程言垂下眼睛，羞涩地笑了起来，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一把可乐味的糖果，一股脑儿地往贺岚的手心里塞。

这糖是程言趁丁晨宇没注意，特意用自己的钱另外买的。他之前和贺岚一起买零食时，贺岚最喜欢这糖的可乐味道，每次都会买一大把，在解题没有思路时含在嘴里，好似这样能让他心情愉快些。

看着手心这熟悉的可乐糖，贺岚心底那些酸气顿时魂飞魄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载着的欢喜。他剥开糖纸，甜津津的可乐味充斥整个味蕾，让他愉悦地眯起了眼睛。贺岚用手指抬起了程言的下巴，欣赏着他白皙的皮肤和相比之下显得浓墨重彩的五官，压低声音调笑道：“怎么？我们的三好学生居然还会假公济私啊？”

程言低低地笑出了声，把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拉了下来，反手握在手心里。他低下脑袋，借着身子的遮挡，轻轻地吻了一下贺岚的指尖，如同羽毛一般一触即放，带来柔软的触感。

他抬起头来，眼底好似盛了窗外明媚阳光般耀眼，让贺岚禁不住放慢了自己的呼吸：“不是，是一点对你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