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岚还没有成为办公室常客时，办公室各个老师的办公桌前就聚集了三四个拿着习题册排着队等着老师答疑解惑的乖乖学生了。

大部分的习题册都不拘小节地卷起了边，页面有着长期摩挲而泛起的黑，上面贴上了各种有助于标记的便签纸，不理解的题目用彩色笔重点圈出来，就等着下课后百米冲刺在办公室堵住老师询问。

贺岚下定决心好好读书认真复习的头一个月，第一件事就是把之前自己做过的题目重新翻出来理解一遍。这是一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当他看着自己曾经做对了现在却解不出来的题目，和曾经做错了现在仍旧不会的题目时，痛苦不会因为他的抓狂而减轻半分。

那天晚上他与摊开的习题册面面相觑，颇有“相见不相识”的慨叹。贺岚一边翻着参考答案一边用着搜题软件，夜晚的台灯照得他的手忙脚乱分毫毕现，光是弄清楚题目原理就花费了不少时间，没有实际交流更是举步维艰。

第二天一大早，他顶着一个半天下不去的黑眼圈，拿着昨天花费了不少力气整理出来的错题和不理解的题目，混入了那些办公室常客的好学生队伍里。

贺岚看着围在数学老师身边正在问题目的一个学生，他已经问了大概有七八分钟了，一个题目接着一个题目地让老师帮忙解答。贺岚探出脑袋看着自己身前还有两个在排队的同学，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撅着嘴巴思忖着自己还能不能够在上课铃声响起来前顺利把自己的疑惑解决了。

然而成功的路上多有坎坷，等那个学生离开后没几分钟，上课铃声就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数学老师扶了一下滑落鼻梁的眼镜，抬起眼睛看着杵在自己身前的三个人形棒槌，大手一挥就让他们回去，不要耽误上课时间。

贺岚的解惑事业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不免有些垂头丧气。他在任课老师来到教室前连忙赶了回去，拉开座椅时把下巴垫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垂落到眼前的头发。

这一堂课他听得前所未有的专心致志，就是为了避免因为走神而又产生不理解的问题。在办公室问题目的经历让他知道了一个疑惑产生时易如反掌，试图解决却难如登天。

下课铃声响起时，贺岚把早就准备好了的习题册拿在手上，一双眼睛盯着老师走出教室的背影，时机一到就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了教室，直奔办公室而去。旁边的程言本想和他聊几句话，可是还没等他叫住人，贺岚就消失眼前。

这一次贺岚比较幸运，除了靠近办公室的七班的几个学生外，其他人都没他来得快。他翻着自己勾画出来的错题，试图在等到老师解惑前自己理出一些思路出来。可是还没等他明白个三七二十一，总是喜欢在课堂上点他名字的生物老师就从外面进来了办公室。

生物老师是个大约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小眼镜，穿着饱和度过高的蓝色衬衫，端着一个保温杯，整个人显出一种幽默的喜感来。贺岚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他长得有点儿像某个小品演员，但是那名字呼之欲出，就是记不起来。

生物老师和贺岚要问问题的数学老师办公桌隔得并不远，这个喜感的男人刚放下自己手上的教案和保温杯，就抱着手臂晃悠到了贺岚身边。

他拍了拍贺岚的肩膀，稀奇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贺岚一眼，然后接过他手上的练习册翻了翻。看着贺岚在上面标注的解题思路和错题解析，生物老师那副混不吝的样子才有所收敛，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又掀起眼皮瞅了贺岚一眼，用一种惊讶又带着调侃的语气消遣贺岚道：“你可是办公室的稀客啊，怎么，终于知道要好好学习了？”

贺岚听到生物老师这样说，又想起来之前孙姐告诉自己说生物老师在办公室总是夸他够聪明却不肯好好学习的事来，知道他就是喜欢跟自己开玩笑，于是一点儿也不尴尬地接过话题来自嘲：“可不是，咸鱼死到临头都知道要试一试翻身嘛，更何况我还并不是一条咸鱼，更是要为自己搏一把。”

“好小子，有追求。”听到贺岚这样说，生物老师笑出了一口牙来。他把习题册还给了贺岚，把手搭在贺岚肩膀上向下压了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聪明，就是不太用心。好好复习，高考一鸣惊人来考一个好成绩，让我也高兴高兴。”

“得了！”贺岚笑嘻嘻地应下来，看着生物老师走到办公桌后重新把目光投到自己翻开的书页上。生物老师的话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种子，种在他的心里占着一个不宽不窄的位置。

他不会在意很多人，不会在意很多事，一颗心被身边的亲人朋友塞得满满当当的，容不得他分半点心思去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陈晓荣对他的期望是如果他考上了一个好学校，自己做梦都会笑醒来。程言对他的期望是两个人一起努力，一起去更大更好的未来追求梦想，实现理想。郭志飞、马晓菲、丁晨宇他们对他的愿景是如果有可能考在一个学校，想必可以天天再见，一起吃喝玩乐。而这些老师对他的期望则是希望每一个学生都能考出一个好成绩来，让老师们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们的期望落在贺岚心上，沉甸甸地压着，让他后知后觉地开始诚惶诚恐起来，唯恐自己一时不差落入歧途，辜负了这么多人对自己未来的向往。自从想明白后，贺岚几乎一刻不敢松懈，把自己逼到了极点，就为了未来能够笑着对这些人说，他们的目光不会有错，他们的期盼未曾落空。

贺岚看着自己画出来的错题标记，目光落在纸张上又有些涣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迷茫的模样没持续几分钟，就被突如其来站在他身边出声的郭志飞给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你前面的人都往前走了一步了。”贺岚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郭志飞那张本就显得大的脸一瞬间在他的眼前放大了无数倍，吓得贺岚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小半步，然后又被郭志飞推着背走向前去继续排队。

“这个时候也能走神，你可真是天赋异禀。”郭志飞站在贺岚身旁陪着他一起排队，却还是没忍住一贯对他的冷嘲热讽，嘴炮的话一个不小心就溜出了嘴边，“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孙姐找你喝茶的时间之外在办公室看到你了呢。”

“滚蛋，闲得你。”贺岚知道这人犯浑起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再多的准备也无济于事，一听这话还是有些不高兴。他的眉毛蹙在一起，曲起手肘撞了撞郭志飞的背。可是嘴贱技能点满的胖子身上七八十公斤的肉不单单是个装饰品，皮糙肉厚地居然还能把贺岚给撞疼了。

贺岚用了十二分的控制能力，这才把自己疼得面目狰狞的表情堪堪稳定下来，转而一双眼睛仿佛要溅出火星来怒视着郭志飞。郭志飞见成功把人惹得炸毛了，笑了一会儿后开始给人顺毛，防止这个祖宗真得生起气来回头到自家老妈面前告他状。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郭志飞装模作样地抹了一把笑出眼泪的眼角，翻脸比翻书还快地摆出了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来对贺岚勾画出来的错题指指点点，看得贺岚嫌弃地往旁边错开一步，防止特殊时期和傻子密切接触。

郭志飞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诚恳地望着贺岚，一副不可言说的模样。就在贺岚以为郭志飞要对自己的错题发表什么高见来帮他答疑解惑的时候，没想到这人突然变脸，笑得张扬又放肆：“哈哈哈哈哈哈贺岚，哈哈哈哈哈你这错题错得是举一反三吗哈哈哈哈哈。”

“我翻了有四五页左右，这几页你居然错了有三个用同一个知识点发散思维的题目，你怎么办到的哈哈哈哈哈。”

贺岚被他笑得恼羞成怒，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这回他不再选择硬碰硬，而是快准狠地趁着郭志飞微微前倾弯腰的时候踹了他的小腿。贺岚这一脚毫不留情，郭志飞由于身体惯性没收住力，向前踉跄几步，差点儿要撞上人，最后还是贺岚眼疾手快地拉着郭志飞的帽子把他往后拽了回来。

可是这一下却苦了郭志飞，他为了不成为办公室里死不瞑目的吊死鬼，双手拉着自己的领子防止被贺岚勒住脖子，险些大力出奇迹地把卫衣的抽绳给扯了出来。

“还笑，这不就是不会才做错了，不会才来办公室问问题啊！你居然还嘲笑我！”郭志飞还没来得及对贺岚试图谋杀自己的行为怒目而视，就见贺岚先他一步开始控诉。贺岚咬着自己的嘴唇，嘴巴抿得紧，眉毛像是打架一样皱在一起，中间呈现出了几道小小的细纹。

他的眉眼低垂起来，目光欲落不落地看着自己的习题册，隐隐显得有些委屈。郭志飞一看贺岚这副样子，那些相互打闹的怨气顿时灰飞烟灭，手忙脚乱地开始笨拙安慰人：“诶诶诶，我还没生气呢，你怎么就先开始委屈了。是我的错，我不该说你的，有错就改是好事，是我的问题，你别难过啊。”

贺岚垂着眼睛，郭志飞看不清楚他的面部表情，以为他说不准要哭了，连忙矮下身子去瞧他的眼睛。贺岚不肯如他愿，朝他的相反方向歪着脑袋，不给郭志飞一丝一毫的机会。

郭志飞以为贺岚不愿意搭理自己，悻悻地走了，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地看他。等到郭志飞走出了办公室后，贺岚抬起眼睛看着门的方向，确定人真的走了，才无声地捧腹大笑起来，哪有一点儿难过悲伤的样子。

他这一招对付郭志飞可谓是炉火纯青，从小到大从未失手，贺岚在心里坏心眼地想着什么时候去找郭阿姨聊聊郭志飞在学校的各种表现，谁叫郭志飞偏偏找个时候撞在他的枪口上来。

这一次与郭志飞的针锋相对以贺岚的大获全胜收尾，杀得敌人几乎片甲不留。看着郭志飞时常装作偶遇来到他的面前欲言又止的模样，贺岚几乎心情愉悦了一天，就连排队问问题没问到几个的遗憾都不能动摇他的快乐半分。

等到他摇着狐狸尾巴拿着习题册回到座位上开始理着老师的思路写着解题步骤时，堵塞的灵感因为老师三言两语地引导而川流不息起来，剩下的订正步骤几乎手到擒来般顺利，嘴角的笑就没停过，压都压不下来。

程言见他笑得开心，被贺岚的情绪感染，也笑了起来。他捏了捏贺岚低头露出来的后脖子肉，惹得贺岚瑟缩了一下，笑骂着让他别闹。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程言趴在桌子上，把下巴垫在自己的手背上歪头去看贺岚。贺岚瞧了一眼郭志飞的方向，招呼着程言凑上前来，压低声音把自己在办公室问问题遇到郭志飞的经历事无巨细地添油加醋告诉了程言。

他在叙事这方面有一种无师自通的天赋，说起郭志飞的损事更是不吝言辞形容，惟妙惟肖地几乎让程言觉得自己也好似如临其境。程言被他的描述逗得乐了，捏着贺岚的手指眨着眼睛笑道：“你两真不愧是一条裤子长大的，坏心眼都一模一样。”

眼瞧着贺岚又要炸毛，程言赶忙顺着毛来安慰人：“好啦，你的坏心眼更高级一些了。”

“那是。”贺岚听得高兴，有些骄傲起来，和程言拌了几句嘴后继续自己未完成的错题订正，嘴巴却还不闲着，抱怨着去办公室排队总是排不到自己。

程言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然后在桌底下握住了贺岚垂落在身旁的手，暗暗地把自己的手指嵌了进去，十指相扣。

“我说，”贺岚对程言的动作不明所以，扭头去看。只见程言目光灼灼，一双漂亮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眼底盛着贺岚为之心颤的深情。

程言在贺岚的注视下不断凑近，歪着脑袋笑着说：“下次问不到老师的话，可以来问我啊。”他的声音有着少年专属的清脆，此时因为开着玩笑，居然显出几分俏皮来，“贺岚牌专属答疑解惑器，随到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