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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既见君子,我心则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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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庭霜端坐在琴案前,明明琴案到榻边也就两步路,可李郁萧却觉得他远隔云端,他问陛下想听什么,李郁萧也觉得他的声音不在近旁,好像从遥远的雪山传来。

过得一刻,烛漏的烟盈满室内,是李郁萧安枕必用的甘松香,也就是……白梅香,他嗅着这香气,道:“就听《菁菁者莪》吧。”

穆庭霜颔首,毫不拖泥带水地手上一抹,琴音倾泻而出。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汎汎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诗》何精妙,只是李郁萧从前读不懂,为何?既见君子,为何一时心喜一时心休?如今再读已是曲中人。他仰在枕上双目紧阖,听完一阙,毫无睡意,反而心神如沸,此时殿中人与琴俱静,他心中的疑问如潮水一般奔腾不息。

可那许多的猜疑全顾不上,他忍不住问穆庭霜:“你就不怕?万一朕真的倾心罗氏,万一朕哪一日真的召幸她……”

你是不是,是不是无所谓。

可穆庭霜的回答比无所谓、不在意还要伤人,李郁萧听见他道:“陛下不会,臣一早向陛下举荐罗氏,陛下必然早早心生防备,不会倾心只会疑心。”

啊,李郁萧恍然。如今想来,那时他刚复明,穆庭霜怎会不知他的戒备,这是反其道而行之,知道他的戒备反而举荐罗氏,那他当然只会敬而远之。

半晌,李郁萧苦笑:“原来那时你就想让朕忌讳罗氏,那么你……是从头就知道她有孕?”

穆庭霜直接承认:“是。”

“也知道不是朕的?”

“是。”穆庭霜答得仍然干脆。

李郁萧细细思索,沉吟道:“如此笃定,那么罗氏一定没有真的侍过寝。”

穆庭霜无言以对,却听小皇帝兀自又道:“怪不得,即便是饮酒再多,也不该毫无印象。”

说完没再说旁的,安安静静仰卧在榻上,仿佛真的入睡。穆庭霜从琴案后头行至榻边,低声道:“臣欺君,请陛下降罪。”

“嗯,”李郁萧平平哼一声,尾音轻翘,既没说恕罪也没说治罪,只道,“今日外头天光敞亮,晃得朕眼睛疼,烦穆卿替朕将帐子散下来。”

栖兰殿内殿帷幔足有五六层,李郁萧言到天光刺目,那说的便是最遮光的菱纹绮帐。这帐子绞地两经相互绞缠的织法,香色地红茱萸的花色,密不透光,穆庭霜依言起身过去解开帐子,顷刻间殿中光影一暗。

一片昏暗中,榻上的陛下开口:“罗氏有孕之初……想来真是可笑,朕还担心你父伤她性命,专门向你询问,庭霜,你那时如何看朕?”他唰地睁开眼睛,盯上榻边人,“是不是觉着朕特别蠢?”

“不——”穆庭霜立刻否认,“臣从未作如此想。”

李郁萧却不信,稍稍支起身手撑在脑后,自嘲一般问他:“哦?那你到底怎么想的?不怕朕发现?还是你就是不想让朕发现,将来好把皇位传给罗氏的孩子?你是想效仿春申君?”

语带恨意,眼中也幽幽的,穆庭霜心中一空,掀起衣袍跪到地上:“臣没有,”他点检心绪,“臣是欺君之罪,万无可赦,只是臣绝对没想过让罗氏之子继位,陛下,万勿自伤。”

李郁萧只道:“你欺君又如何,死罪又如何,你知道朕不会治你的罪。是啊你没这样想,是你爹这样想,对么?你自言知罪,那你现在告诉朕实话。”

这是随口赌气,有点“行啊,你既然认错,那你说实话啊你敢吗”的意思,因为李郁萧料得自己得不到一句实话,没想到穆庭霜沉声道:“好。臣未曾如此打算,臣的父亲也没有如此打算,因他根本不知情。陛下,罗氏进宫前和家兄有私。”

?一言激起千层浪,李郁萧吃一嘴鲸,也顾不上置气,腾地从榻上支起身:“你说什么?你哥哥?”叫啥来着,哦,“穆广霖?你说罗氏的孩子是你哥哥的?你爹还不知道?”

穆庭霜一五一十道:“罗氏出身军中方士,臣的父亲便不大中意她来做宣义侯世子妇,因此强行将她录进家人子,斩断这份情缘。至于罗氏早已与家兄暗通款曲,臣的父亲想也不知,更不知罗氏暗结珠胎,只当她腹中是陛下的庶长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这还是没解释透啊?李郁萧想一想,将人拉起来:“你接着说。”

穆庭霜缓缓一撩袍服站起身:“臣之所以铤而走险将罗氏保在宫中,是因为她只有在宫中才能保命,臣要她活着。陛下,臣的兄长至情至性,认准罗氏非她不娶,没能得偿所愿将来不会娶旁的女子,臣这辈子也不会娶妻生子,因此陛下的漪兰殿中即将降生的,是穆涵唯一的嫡孙。这枚筹码在手,”他一字一句道,“将来无论有何变故,都可迫得穆涵让步。”

啊?李郁萧恍然,这年代子息多重要,这不是抓住穆涵命根子么?这孩子在宫里,等于他们无论如何都握有一张底牌……等等,这样要紧的筹谋李郁萧却思路跑偏,张嘴问:“你为何不会娶妻生子?”

他手臂曲起撑在榻上,眼睛睁得滚圆,在昏黑的殿中犹如一点寒星,脸上薄怒还未消,一点点的红,还这样扬着脸,还扯着你的袖子,问你为什么不娶妻。

穆庭霜立着,垂首看住他,语意不明地问:“陛下又为何不纳后宫不立后。”

两人目光不期然碰到一处,一者清亮一者幽深,仿佛朱砂坠进沸酒,滋滋啦啦一片。

李郁萧率先撤开,想坐直身,不要敌高我低这么弱势,没想到胳膊肘叫身体的重量压得发麻,一动之下竟没撑住,往榻上跌去。穆庭霜也是没料到,呼一声陛下反射性地想去扶,两个人一下子距离更近,李郁萧没跌在榻上,几乎像是跌进穆庭霜的怀里。

原本想避开,没成想对视的视线愈加稠密,比香色地红茱萸的绮罗帐子还要密。莫名地,他们都有几分疑心对方,觉着对方的目光似有若无落在自己的嘴唇上,有些痒,不合时宜也没有道理可言。

真的没有道理,李郁萧努力让思绪回拢,你刚刚得知他骗你,还是这样要紧的大事,即便是为着大计,那也是他不信任你,你还动绮念,是心里只搁得住情情爱爱?还要不要脸?

他闭闭眼,想起上一回在马车里,他也是以为两人要亲到一块儿,但现实是……他再睁开眼,眼中绵绵一片情意:“朕说了,朕心有所属,穆卿,你还不明白么。”

他看见,穆庭霜的目光一寸一寸,从他的眼睛下移再回转,似乎是从他嘴唇上打一个圈,淡淡开口:“是么。”

说完将人安置在榻上,利落起身,礼数周全地一揖:“臣唐突,陛下恕罪。”

他抽身离开,李郁萧周身空落落,连带着心里生出一分不满意,忍不住追问:“穆卿还未答朕,”他似乎就想逼得穆庭霜变色,看看这戏演到底穆庭霜究竟会如何,不管不顾继续问,“穆卿为何不娶妻?”

“自然是因为……”穆庭霜漫不经心地答,“长幼有序。兄长还未婚配,臣自然不可谈嫁娶。”

。哦。好正经好官方啊,没意思。李郁萧一时意兴阑珊,也不管形象,随意蛄蛹一个自己舒服的睡姿。又想,穆庭霜,为扳倒穆涵,如此筹谋,如此费尽心机……他们父子究竟什么仇?

猜来猜去太累,他很想直接问。但他知道这一位的脾性,就跟罗氏的事儿一样,宫中岁月漫长,穆庭霜有一百个机会可告诉他实情,但是就是没告诉。穆庭霜此人,但凡是不想让你知道的,你问破天也没用。

清清白白一张脸扭过来:“穆庭霜,他日蠹虫伏诛,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穆庭霜一怔,随即答道:“臣想要的不多,与前人功业齐肩即可。”

噢,他的声音冷冽,仿佛高寒不知人间烟火,说出口的也是最至高无上的人间权柄,李郁萧明白,前人是丞相,他也想做权相。

挥挥手:“朕知道了。去将帐子揭开吧。”

穆庭霜依言过去将帐子束好,明亮的阳光一瞬间盈满殿中,浮动的春情好似暗处苟延残喘的鬼魅,阳光焚之灰飞烟灭。

一室春光,竟然是这样地留不住,李郁萧瞅一眼又闭上眼:“殿外大约还有人引颈等着,穆卿也别让他们久等,依计告诉他们好了,三日之内,要让并冀两州的灾情天下皆知。”

“诺。”

“还有,朕还不知道穆卿用什么法子安抚的罗氏,穆卿还须一一禀来。”

穆庭霜道:“罗氏聪慧,她也知臣的父亲容不下她,她若想保命,安生在宫中避祸是唯一的路。”

“唔,也是……”李郁萧忽然转一个话茬,“你说你爹要是知道你哥哥如此忤逆,会如何?”

穆庭霜十分肯定:“会直接除掉罗氏母子,当着家兄的面。”

“唉,”李郁萧感叹,“这是做什么孽,好端端的做什么棒打鸳鸯?你说起你哥哥那般笃定,想来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如此专一,真是可怜天下有情人。”

那……倒不是,穆庭霜不是有多知道他的那位兄长,也不是什么兄友弟恭,他是活过一辈子,就是知道穆广霖直到起兵竖起反旗,都没有再娶。正想着如何接这话,却听陛下又道:“如今的难题,朕可以接受罗氏继续安养宫中,就是……不知道太后会怎么想。”

君臣两个商议一番,太后已经起疑,如果不直言相告,就太后的狠心,那可跟穆涵不相上下,很有可能直接给罗氏赐死,或者旁的什么法子,因此还是要将真相告诉太后。两人又商议几句赈灾事宜,穆庭霜说他已经遣人在并州与司隶交界的几处野路山坳巡守,再有饥民逃难而来,必能保证他们平安到达洛邑。

李郁萧弯着眼睛:“善。”便说穆卿可出去安抚卫尉丞和御史丞,穆庭霜称诺。

临出去前,他忽然驻足:“陛下旁的,还有什么要问臣的么?”

榻上李郁萧仰着半阖着望他,笑一笑:“倘若朕真有什么想问,也只是问穆卿,倘若再来一次能否坦诚相待。可……”长叹一声,“可朕知道答案,因此多问无益,你回吧。”

穆庭霜怔住,待说些什么终究也没开口,榻上小皇帝再次挥挥袖子,翻一个身留给他一个背影,他哑然,再拜一拜,头也不回地离开栖兰殿。

作者有话要说:菁菁者莪,……《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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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申君黄歇,战国四公子之一,真干过这事,把自己怀孕的姬妾李环送进宫,移花接木,后来李环当上王后,她的孩子被立为太子。但是楚王一死,李环的哥哥李园一瞧这情形,凭啥我妹儿当太后,我外甥当皇帝,结果是你这个老小子掌相印把持朝政?于是就在棘门设计暗杀,把黄歇刺死,又矫诏杀死春申君一家,李园自己做令尹。

一说,这事全赖李园。李园带着绝色的妹妹不远万里从赵国过来投奔春申君,把李环献给春申君,有孕后再献给楚考烈王(因为当时楚考烈王一直生不出儿子,纳好多妃子也不管用,很急)。

但是我觉得吧,李园或许本来心怀不轨,但是,后来送这妹子进宫,总是你春申君点头的吧,全推给李园可还行,历史上春申君名声是好,疏通河道抑制水患,尊贤重士,以身代主受困于秦,但也不能掩盖他后来的错误。咱就是说,春秋笔法从老祖宗开始就这样,替一个人开脱,干啥坏事儿都是受人蛊惑似的。人是他睡的,又是他送进宫的,想扶立自己的骨肉当幼帝,自己做相国,别说最后被李园刺杀好冤好无辜,冤枉啥,权力斗争失败+看错人罢了,借着一个女人的肚子搅弄风云,自食其果了属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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