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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将军族贵兵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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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近来的风向,都在议论穆相长子要回朝的事。

却说这朝中的风向是怎么来的,有句话叫无风不起浪,源头就是陛下几封圣旨。

说是月前陛下接连几日梦中惊悸,遂到鸿都观请卦,广微散人却请出来一个大凶,室宿危诡,玄溟引火,恐有水火之患,还不是一宫一室的小火,而是要波及天下十州的大火。此卦一出,阖宫皆惊!什么火能危及中州所有州郡?那可不是战火么!难道要起战事?是啊,呼揭年年虎视眈眈,说不得挥师南下就在今朝!一时间人心惶惶。

陛下连忙询问解法,广微散人手中黄铜铃剑震颤片刻,道是北方玄天星君如今正在人间历劫,合该召入建章,镇邪消厄。

北方玄天星君是一位将星,中州北境的将星能是谁?那那那,那可不就是北境的主帅么。陛下赶着给穆广霖发诏,一番体恤关切,又赐东西又抬衔,千言万语,穆将军啊,您回来瞅瞅罢,不然朕可是睡也睡不安生。

抬衔,却不是抬穆广霖的官衔,李郁萧哪敢在这项上置喙,而是加在穆广霖的娘,加在裴夫人身上。裴夫人进宫谢恩,陛下借太后的手给送出去两整套二十九副鎏金穿凤钗,裴夫人称愧不敢当,太后只是笑,道将来给你长子妇留着。

如此一来一去,陛下却还嫌不够,似乎是觉着自己的将星不在身边横竖不能安稳,又命尚书台制书,穆将军何年何月破敌几何统统汇成一册,往四境发去,使州郡务必将穆将军的功勋传颂乡里。

这么件事,穆涵不点头,肯定办不成。只是东西传到穆涵手里他一瞧,嗐,尚书台这个功勋簿写的,原还担心这些个浊品的文官或许不安分,没想到也是一帮溜须拍马之徒。左右称颂的是自己儿子,怵什么,穆涵便没有干涉。于是天子教令,传教四方,很快穆广霖的事迹叫讴颂不止。

穆广霖首次摆脱“穆相长子”这头衔,天下人都恭恭敬敬热热闹闹称赞一声穆将军,连几岁的孩子都能知道,有穆将军镇守北方中州才有安宁。

他原本今年就是任上第四年,本该回朝述职,这么一瞧,好,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回,立刻回。

朝中接到这个消息,陛下大喜,往洛邑北边大夏门、广莫门设坛,十里一祭,迎北境主帅进国都,特下恩旨,允许穆广霖佩剑上殿。

出这主意的时候穆庭霜漫不经心:“陛下只须施恩,或可亲解战袍、赐恩赏,怎么恩厚怎么来。”

陛下脸上讪讪,朕与将军解战袍,像什么话。因只赐下黄金五十斤、帛百匹并缣两千匹,以表誉穆广霖陷阵却敌的功勋。

穆广霖归朝这日,陛下一大早上明堂祭祖,郑重其事沐浴更衣,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接过穆广霖的佩剑,陛下遥遥一叹:“此国之柱石,朕所以高枕无忧。”声调沉稳字句清晰周遭可闻,此后流传许久。

迎完当日,宫中传出旨意,李郁萧给穆广霖封到镇北将军,当然也是问过穆相意思的,只是这个品秩,足二品两千石,品秩上只比位列三公的荆睢低一级,隆宠是真的,耐人寻味也是真的。

因为荆睢的一品万石大将军,是实打实军功积累而来。

四十年戎马,昆仑赶山东海驾浪,南抵瀛洲西征砂织,他的大将军还是拜太尉之后又过三四年才封。反观穆广霖呢,说到底不过是守军,说是抵御呼揭,可边城仍然免不了受滋扰,大的战事更是一件没有。

大约实在看不惯如今陪天子坐明堂的都是些什么货色,荆睢说要考校镇北将军随部的武艺,特特选一日在北军大营设武场,骑射兵斗挨个比试一遍。

比较惨,于镇北将军而言。

虽说自己没有亲自下场,但是荆睢手底下的属将个个威猛过人,把穆广霖的手下收拾一个遍。收拾完,荆睢大手一挥,借口族中母亲有疾,上书跑去扬州接人去了,不在这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

荆将军是潇洒,留在国都的穆广霖就不很潇洒,荆将军痛快,他就不很痛快。许是生而为人本性使然,褒扬之词听得越多,越难以保持平常心,再叫听一句逆耳之言,直比捅他一刀还难受,悒悒不能寐,左右不能释怀。

穆广霖如今即是如此,穆将军,镇北将军,甚至星君,成日听得都是这些称颂之词,哪里听得进“穆小儿不及荆将军万一”这样的话,连对着北军和卫尉、建章营骑的人都没好脸色。

韩琰在建章营骑留有眼线,说是上到光禄卿下到羽林、骠骑郎将,对归朝即无限荣光的北境军也都没好印象,因为光禄卿自己也才只是两千品秩,碍于穆涵淫威,表面上大家不说什么,但内心里都颇多不满,只道是黄口小儿无功受禄。私底下说得难听,全部叫韩琰一五一十大转述到御前。李郁萧睨他一眼:“难听?朕只嫌不够难听。”韩琰不明其意,讷讷说兵营汉子,陛下不知,粗话说起来没个顾忌,已经极为过分。

李郁萧心说要不你和李荼能处一块儿,怎么一根筋呢。陛下循循善诱:“教你手下学得赖话,务必要不堪入耳才行。另外也不局限在说上,你也说兵营汉子,路见不平一声吼,都是热血男儿,有些小冲突也是情有可原嘛。”

韩琰只是正直不是傻,立刻会意:“陛下是要挑拨得两头生埋怨?”又想一想,“陛下是从高封镇北将军开始做局,意图引得军中其余几部不满?”

对头,李郁萧意味深长:“你道北军武场的主意是谁撺掇荆睢的?”就是他自己小儿子啊,通过阿荼鼓捣几句,很快这几句就传到荆睢耳朵里,“此乃驱虎吞狼之计,韩卿,如今老虎须子你须勤撩一撩,左右你人在太仆,房子塌了也砸不着你。”

得到明示,韩琰称诺领命。

他行出去,李郁萧看一看他的背影,不无羡慕地跟黄药子念叨:“韩少丞身材好啊。”真是好,宽肩长腿不必说,习武之人身上夯实,行出去那个背影,真乃猿臂螳腰,矫健极了。李郁萧心里头想,哎,咱们现在开始练来得及么?

黄药子则当即眼前一黑,身、身材?陛下可别是歇下常侍大人那头的心思,转投到韩少丞身上罢?他记得那日在梧桐朝苑里穆常侍眼中的深渊,因战战兢兢:“陛、陛下,古君子以长情者垂范青史,这韩少丞虽好,可是陛下已经有栖兰殿呀……”

听见这个陛陛下,李郁萧就知道这孩子没憋好话,没想到不仅不好,而且简直荒谬。陛下并指一点:“少想东想西,不然明日就指你去长信宫陪伴太后。”

打发你去长信宫,这话黄药子听着直耳熟。

依稀是栖兰殿的小宫女小黄门说起过,说常侍大人有一回就是拿着这个话立规矩,如今陛下也如此说,哎,这不巧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黄药子面上不露,只作得哭一张脸:“那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李郁萧遥望殿外,心理斗争如火如荼,啊外头好冷,不行还是正事重要,可是真的好冷。最后他一脸沉痛地道,“朕的意思是朕自己也要勤加功课,强健身体。传旨,自今日起,每旬外加两回御马骑射。”

这可是好事,但是赖好跟随圣驾一年多,黄药子知道,这旨意若是下在风和日丽的春秋天,那陛下大约是真想活动活动筋骨,可是如今外头,北风一阵急似一阵,出去跑马练骑射?黄药子一颗心又提起来:“启禀陛下,只使寻常马侍黄门教习么?还是……”

别是要打着御马的幌子召见韩少丞罢?

陛下估计又瞧出他的心思,嗤笑一声叫他憋着,又道:“不使黄门也不使韩琰,给朕宣镇北将军。”

既然要显示隆宠,要给荆睢、给军中所有沙场冷衾的将士上眼药,天子青眼是少不了的。

不过李郁萧没想和穆广霖建立多深厚的友谊,先头第一个,人家老婆孩子还在他宫里呢,挺别扭,因此只想着到踏鞠场召几次,两三回吧,两三回就足够,足够拿出来说,啊,朕的骑术啊,那都是镇北将军所授呢。

实际上可能人镇北将军马都不一定碰着。

没成想,穆广霖还挺上心,接着圣旨早早候在踏鞠场,还特意牵一匹军中战马,马头高八尺,鬓毛棕黑,威风凛凛,主人言道陛下天子之尊,与此等良驹方是正配。

“陛下,”穆广霖微微一礼,“请陛下上马。”

陛下却没立时上去。

这个人,按说亲兄弟应当形貌相思,可这人长相一点不像穆庭霜,棱花样的眼睛与裴玄倒真正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裴玄眼睛里的光总像是花花的,穆广霖不同,眼睛漆黑,一眨不眨只盯着李郁萧,盯得他发毛。加上马鞍马镫只在韩琰手底下施行,并没有普及开来,因此穆广霖这匹是没有的,就硬骑啊?李郁萧心里毛上加毛。

见状穆广霖轻轻笑起来,长袍一翻竟是率先上马,笔挺坐在马背上伸出手:“不如末将与陛下同乘?”

不不,本来就不想上,这下更不想,李郁萧退后一步:“听闻将军骑术过人,今日与朕开开眼吧,朕就不凑热闹了。”

穆广霖眼睛眯起来,冷不防又问:“难道陛下是胆怯?”又道,“这畜生瞧着光鲜威仪,只全赖它血统好,祖上是草原上的头马,因继承一副好皮相,实则性子么,怯懦如鼠。”

他调子拖得长,嗓子压得低,这话,李郁萧皱一皱眉,知道的是在说这匹马,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指着陛下的鼻子骂呢?沾着血统的光,瞧着“光鲜”、“威仪”,实则胆怯如鼠,刚刚穆广霖还说这马与陛下相配。

穆广霖悠悠地收一句:“因此陛下不必害怕。”

他故意扬起音调,这句半个踏鞠场清晰可闻,马侍宫人一齐看过来。咦,陛下,胆怯?害怕?惧怕镇北将军的坐骑?这传出去,恐怕不是什么好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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