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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花非花是镜中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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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闷热的狭仄窄屋里,翟茂是被身上大大小小的蚊子包生生痒醒的。周遭窗牖门扉紧阖,漆黑一片,透不进来半丝星光和晚风。

他烦躁地皱了皱眉,喉口干涸如同灼灼火烧,耳畔充斥着数只蚊虫嗡嗡环绕音,挥之不散,扰得他燥意更盛,于是微张干裂起皮的唇唤了两声。

渺小的呼唤投入蛙鸣阵阵的仲夜,宛如银针掷进深邃无垠的沧溟,很快便被虚无墨色囫囵吞噬,甚至于激不起一圈涟漪。

翟茂怔了片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眸中初醒时的惺忪朦胧登时褪尽,转而被惊惧惶恐取代。

他嚯地坐起身,不顾断臂拉扯剐蹭传来淅淅沥沥的剜心之痛,一把撩开破旧薄絮,双腿落在榻旁空地摸索着自己的靴袜。

夏夜沉闷湿热,沾着水雾的空气黏黏乎乎包裹着他,闷得他险些要喘不过气,额头、臂间、腿侧渗出层细细密密的汗液,抬掌拂过是一片滑腻的触感。

翟茂单手撑在榻缘弯着腰身拿脚趾吃力地满地乱蹬,摸黑找靴袜,忍耐良久却仍旧一无所获,不由重叹口气,放任自己失魂落魄地摔倒在地,恼怒地锤了记膝盖发泄。

屋外忽而响起清脆的开锁声,紧闭的柴扉被人轻轻推开条缝隙,习习凉风瞬时顺势溜入屋内。

突如其来的沁凉降低了翟茂周身的温度,也抚平了他心头的躁怒,他打起精神抬眸朝门扉处望去,只见一道身穿翟府丫鬟服饰、头戴幂篱以遮掩面容的窈窕细影好似一寸霜白月光悄无声息照进屋内,皎皎素手背身轻甩又将斑驳柴扉掩上。

翟茂瞪大眼睛打量屋中少女,窥睨她清冷凛然的气场,饶是她并未启口言明,翟茂心底也知晓她绝非府上丫鬟,于是垂下眸哑着嗓子相问,“姑娘晓得此为何地么?”

“自己府上的庄子,自己不认识么?”少女停在榻前。

翟茂霎时如遭雷击,惨淡的面色涌现出几分灰青,血气相冲直击心脉,撞得他握了个空拳抵在唇边咳嗽难停,末了竟吐出口血痰来才勉强算缓过劲,死死攥住榻檐喘着粗气,“我怎么会在这?”

少女不急不缓伫立在原地静等他消停,淡淡反问,“何不问问自己做了什么令家主厌弃之事,以至于被驱逐到此,放任生死呢?”

“咳咳...”翟茂偏过头又咳了两声,摇摇首讥笑,“罢了,我知晓了,倘若我能早些知道他与我阿父阿娘也没两样,一旦我不再像他们心目中乖觉守礼的提线木偶,便会毫不犹豫将我丢弃,我不如将他也一道算进去,叫他好好尝一尝众叛亲离是何等滋味。不过眼下也无妨,翟家的丑事在兰叶镇传得沸沸扬扬,他而今颜面扫地,这也足够呛得了。”

他转过脸,试图透过薄纱幂篱窥探少女娇俏的面庞轮廓,视线顺着柔软垂在肩头的流光鲛绡纱下滑到隐隐泛在衣袖间的银色寒光,眉心一跳,“姑娘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少女状似无心地拿指甲盖弹了弹贴在掌心的薄刃,奏响毛骨悚然的铮铮乐音,唇带浅笑,“你与鬼菩萨是什么关系?”

翟茂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汗涔涔的身躯冒上来些寒意,抬手抠了抠耳窝,“我不认识什么鬼菩萨。”

“不认识?难道你是想说,像种人这样的邪物,是单凭你的本事便做得出来的么?”

少女松了松拇指,将贴腕的银刃露至指间,上前朝翟茂逼近一步,嗤笑讥讽道:“大言不惭。”

翟茂听出她言语中的不屑,轰地涨红了脸,紧紧瞪着她衣袂飘带间半露的银刃,后背抵着床榻缩了缩脖子,急急道:

“我、我的确不认识什么鬼菩萨,不过摸约半月前我屋里倒是曾发生过一桩怪事,是与、与种人有关的,我可以讲给你听。

那、那夜三更我遭了梦魇,半途惊醒,心里慌得厉害,又逢仲夏夜里头,闷闷热热的实在是燥得慌,满脸满背都淌了汗,我熬不住便撩开帷幔打算去窗边隙开条缝吹一吹,却不料榻边竟立着道鬼魅般的黑影,我、我转头冷不丁瞧见险些吓掉半条魂,反应过来立即就要喊人,不防被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嘴。

那只手冰凉又滑腻腻的,仿佛蛇皮一般,还泛着一股呛鼻的腥气,饶是而今想起来我都要打颤。

我下意识挣了挣,黑影立即俯身警告我别动,我这才瞧清楚她竟是位披着玄青斗篷的姑娘。”

翟茂搓了搓腿上的鸡皮疙瘩,“她蒙了脸,也认不出是谁,拿着一柄匕首抵住我、威胁我躺回去,继而摘下别在腰间的一只似乎是陶瓷福禄的小玩意要将里面的药汁往我口中倒,趁我被满嘴沾着甜的铁锈味熏得头昏眼花之际,她附在我耳边只道了一句‘无人林种人任尔驱使’。”

少女心知那只陶瓷福禄中所盛之物八成并非翟茂以为的药汁,而是想要驱使种人必须吞下的种人生前的心头血,却也不欲无端膈应人,便只略略颔首示意他继续。

“那时我虽不知何为种人,可无人林我却是知晓的,饶是平白走这一趟也不算亏,更何况我连那恶心的药汁都被强按着吞了,不置可否是该走一遭的。”

翟茂倏然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提及种人,他连眸子都泛起了细碎星光,在幽暗中透出几分诡谲悚然,一改适才拘谨的语调连嗓音都柔和了,仿佛在聊的并非是什么焦骨邪物,而是一位他深爱着的恋人,

“姑娘,你知晓么?种人真是个好东西,我要它吃掉谁它便吃掉谁,连一口血沫都未曾剩下,即便是花费几年的心思和肉羹养出来的一条狗都未必能乖巧至此。”

少女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逐渐结霜,朱唇紧闭缄默地看着他。

翟茂神情殷殷,愈发亢奋,“我生怕种人会饿肚子,于是日日顶着艳阳去街头拿银子骗来一两位乞丐领入林中供种人撕咬;我还察觉只要我离了十丈之外便难以感应到种人,遂狠下心切了自己的一根脚趾就埋在种人附近,好让种人能时时刻刻感受到我的气息,以便昼夜作陪,永不相离。

姑娘,你可曾听闻翟家孙氏红杏出墙一事?兰叶镇的人蠢得叫人欢喜,只肖稍加引导便自以为是窥得了什么大宅秘辛,口口相传以至于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殊不知那日约孙氏去到无人林的人是我啊,哈哈哈哈哈,她是我的生母,我是她的儿子,她自然不会对我设防,却不想着了我的道。”

翟茂几乎笑出泪来,抬手拂了把眼角,“如此一石二鸟之计,既毁了孙氏的名誉来一个死无对证,又丢尽了我阿父的脸面,我倒想瞧瞧他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哈哈哈哈哈,至于我,而我...我只需一个搏妖的美名便足以将自己从泥沼中摘出来,再凭借祖父的怜爱疼惜,我往后在翟府正可谓是前程似锦,只可惜、可惜我时运不济,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终究是高估了自己,落得眼下一败涂地的局面。”

他手抖了抖,没能拭干净那滴浊泪,叫它混着汗液迅速划过脸颊,停留在下颚处汇聚成滴,落在了衣襟上洇开一团深色,“姑娘,我最知晓我祖父的手段,在我死前恐怕是离不了这片庄子了,不知可否麻烦姑娘替我尝一尝鸡头酿砂糖的滋味?”

鸡头酿砂糖,是他疯魔半世中最源头的一道结。

多年前的盛夏艳阳天,年幼的翟茂软软伏在孙氏肩头闷得直喘气,小小的鼻翼挂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一翕一合,乌溜溜的眼睛四处乱转。

孙氏踱步在屋檐下正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哼旋律,忽觉趴在肩头的小人儿直起了背,紧接着来自幼童的欢欣咿呀在耳畔炸响,翟茂胖嘟嘟的手指着一处卖鸡头酿砂糖的摊子乐得左摇右晃。

“不可以。”孙氏在他手上拍了一掌,训诫道:“脏。你阿父不许你吃这些的,忘记了么?”

翟茂无辜地歪着圆滚滚的脑袋,眼神懵懂,望着孙氏严厉的面容愣了片刻最终妥协地点了下头。

三四岁的孩童记不住事,亦或是翟茂反悔了,没消停几时,他重新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咿呀,攀扯着孙氏的耳坠与发髻,口中断断续续,“娘...阿娘,糖...鸡头,阿茂吃!”

孙氏忽而来了火,狠狠一掌扇在他正攥着自己一缕发丝的手上,大骂:“谁家孩子长到你这个年岁讲话还颠三倒四的?不争气的东西!不怪你阿父不喜!”

翟茂似乎是被吓到了,捂着火辣辣的手背不再吭声,死死抿着唇憋住眼泪不敢哭,憧憬的眸光落回不远处卖鸡头酿砂糖的摊子,眼泪蓄在眶中模糊了他的视线,看得并不是很真切,只是恍惚间仿佛瞧见一对母子笑盈盈地走到摊前买了份鸡头酿砂糖,母亲掰了块小碎块轻轻柔柔送进孩童口中,又摘下手绢擦干了他溢出唇角的哈喇子,怜惜地问他甜不甜?

那一幕深深地烙在了翟茂的记忆里,每每孙氏冲他大发雷霆时便要冒出来一趟,在他柔软的心头来回□□,踩踏出了茧子,将他柔软的心肠一点点磨得坚硬。

后来哭闹着要吃鸡头酿砂糖的少年终于长大,与府中一众烂漫开朗、喜欢聚在一块玩老鹰捉小鸡的同龄孩子不同,翟茂分外乖巧守礼,亦或是说有些阴郁孤僻,他喜欢坐在暗沉沉的书屋里头捧一部竹简书卷,愣愣地盯着窗外,偷听天井中一帮咋咋呼呼做着游戏的孩子们发出的大笑,绞尽脑汁思索为何他们可以那般肆意。

身后厢门猛地被人推开,翟炜阔步跨入屋中揪住翟茂的耳朵,“叫你多花点心思在读书上,你竟在这里神游!笨鸟先飞!笨鸟先飞的道理能懂否?倘若你能与寻常孩童一般聪慧,倒也不必坐在此处苦熬了,可惜你天生脑子不灵光,连会开口讲话都比旁人迟了许多,若再不多用些功在课本上,不知要何等差劲了!真是丢为父的脸。”

翟茂被身后的动静惊得一哆嗦,僵着脊背慌忙将视线挪回密密匝匝的黑字上,面色随着身后连珠炮似的辱骂愈发惨白,果不其然,天井中胡闹的孩子们听到响动纷纷围拢到半支的窗前跟着一道挖苦揶揄,更有甚者嘲弄地学起了翟茂宛如鹌鹑般畏畏缩缩听训的仪态,引得众人一阵爆笑。

少年的面颊顿时涨成紫红色,将脑袋低低埋到胸前不声不响,翟炜一瞧他那忸怩傻楞的模样,愈发恨铁不成钢,心头怒火越烧越旺,光凭横飞的唾沫已难以浇熄,干脆伸手捞了柄戒尺娴熟地提起翟茂的后衣襟将他按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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