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阑人静，月光从玻璃窗外洒进来，李呈直挺挺如死尸般安详地躺在床上，只要一闭上眼睛，车里的画面就跟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循环，头皮好似通了电，一阵一阵，又酥又麻。

他十八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同人发生这样亲密的接触，可对方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他父皇的结拜兄弟，是他叫了十多年的叔父，都算得上他半个爹了。

月光下的表情渐渐狰狞。

李呈张开嘴，嘴唇热热的，无形中好似仍被什么东西贴着。

当即又抿上。

想起下车前王晏之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李呈的耳朵竟冷不丁烫了起来。

“想上我的户口本？”那声音说：“打错主意了，养子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伴侣才是。”

低沉的嗓音无孔无入，李呈哆嗦一下，一把拽起腰间的被子，将自己蒙了严严实实。

翌日清晨，秒针将将跳过十二，顶楼的固话便打进来。

陈助理杯子里的咖啡还没来得及搅拌，便临危受命，承接了一项监工的活。

半山别墅要重新装，找的几家公司出的图纸王晏之都不满意，陈助理介绍了大学时期认识的学长。

电脑停在热搜页面，他卷了摊在桌上的图纸和策划案，一块拿着去了顶楼。

电梯里碰见的同事客客气气叫他陈助，陈助理点点头，回了声：“早上好。”

路过茶水间，见秦秘书正在里头忙忙碌碌，陈助理停下打了声招呼，鼻尖一耸，嗅到了点不寻常的味道，奇怪道：“今天改喝茶了？”

秦秘书回头，扬了扬手里的茶罐：“还是绿茶。”

这倒是稀罕。

跟王晏之时间久的人都知道，他不喝茶，嫌琐碎麻烦，又瞧不上茶包，是个讲究又好简单的祖宗。

但也说不好，他这段时间变了不少。

先是追星，后是签人，喝个茶有什么好奇怪的。

秦秘书同他一块进了总裁办公室，离开前照例将今天的午饭菜单报给王晏之，问下午茶要不要准备泡芙。

“李呈今早就搭飞机走了。”这种东西一听就知道是给谁准备的，陈助理提醒说：“起码要一个月才回。”

秦秘书诧异道：“可他昨天还说……”

手中的笔轻轻一放，办公室霎时间安静无比。

王晏之面无表情，指骨叩向桌面，陈助理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李呈摆了一道。

“去哪了。”他问。

“山里。”陈助理回：“就是之前找来的支教类真人秀，他自己答应的，说亲口跟您讲过了，我以为……”

王晏之笑了。

倒像他能干出来的事。

拍摄地远离城市，节目组是真真正正想拍好东西，提前就跟艺人打好招呼，不作秀，不做假，拍出来什么样播出就是什么样。

也就是说，无论什么咖位的艺人，只要来了就得按照节目组的要求，在山里吃，在山里住，没有开着摄影机住土房子，关了摄影机住酒店那一说。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艺人不愿意去的原因。

节目组找来的时候王豫就同他说过，这个导演每每出品的节目从没有低于九分的，况且还是这么有意义的内容。对李呈而言，这无异于是他扭转风评的大好机会。

王晏之自然知道，就是舍不得。李呈养在深宫，做什么都有人伺候，哪受得了那种苦。

为了躲他，倒是豁得出去。

跑都跑了，也不能把人抓回来。

另一边，李呈刚下车就让扑面而来的风吹得往后退了半步。

山里不像城市，没有高楼大厦，他甚至不知道风是从哪边刮过来的。

同行的艺人多是些叫不出名字的生面孔，这也不奇怪，这种没钱赚的节目，但凡有点名气的都不愿意来，否则节目组也不会找到李呈。

矮子里头拔高个，倒让他成了这些人里名气最大的。

小吴拿了条围巾从后头车里跑下来：“我刚问了，一会儿得走路进山，你把这个戴上，我去拿行李。”

一块的艺人有五个，加李呈总共六个嘉宾，带助理的只有三个，剩下一半都是亲力亲为。

冬天的衣服占地方，光是行李箱就好几个，节目组找了几个板车，有的是牛拉，有的是人拉，设备都不够装，更别说这些箱子。

李呈带的东西不多，两个行李箱包圆，和小吴各拿一个，倒也不算太吃力。一块来的艺人里有个叫胡圣的男歌手，他就不成了。

除了必要的行李，他还带了音箱和一台李呈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据说是搞创作用的，一个人哼哧哼哧，走两步就得歇好久。

工作人员看不下去，硬是给他腾出一小块地，可最大的那个还是塞不上去。导演组分不出多的人来帮他，走走停停，天快黑了也没走到村里。

工作人员建议他把东西放下，一会儿上去了再让车下来拖，胡圣不肯，说这东西比他值钱，万一丢了还不如直接要他的命。

“这么贵，多少钱啊？”李呈没忍住问了一句。

胡圣拉开羽绒服，朝他比了个数。

李呈惊了：“你背了个厕所在身上？”

一旁的女孩儿没绷住笑起来。

胡圣喘了口气：“这么说倒也没错，按京市的房价，换算下来的确是背了间厕所。”

李呈主动说：“那我帮帮你。”

“那你的东西怎么办？”

小吴挤过来：“给我吧，我能拿。”

“还是算了吧。”李呈打开箱子，从里头拿出一个盒子，贴身收好，阖上箱子放去一边：“给你发工资的又不是我，把你用坏了我还得负责任。这个先放这，一会儿再回来取。”

“丢了怎么办？”小吴问。

“丢就丢了，衣服够穿就行。”李呈脱下小吴的背包自己背上，让他顾好手上的箱子，跟胡圣一人一边，抬起来的时候往下栽了一下：“你这厕所够沉的。”

胡圣笑笑：“毕竟是间厕所嘛。”

那可不好说。

李呈摸摸衣兜，他还揣了套房呢。

进村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瞥见那一排排参差不齐用土摞起来的小矮房，李呈惊得好半天没把嘴合拢。

不仅房子是土做的，里头的地，甚至他们睡的床，没一样离得开土，加上前些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屋里湿漉漉的，个别地方还有些泥泞。

李呈迟疑一会儿，迈进来，屋里阴凉阴凉，还不如外头暖和。

正溜达，隔壁陡然传来一声惊叫，听声音是两个女孩儿房里传出来的，工作人员在前头装灯卸设备，一时没人留意这边。

李呈转身出去，刚好碰另一边跑出来的胡圣。

二人停在门边，往里看了一眼，胡圣问：“出什么事了？”

女孩儿回头，漂亮的脸蛋堆满惊恐，朝他们比划：“有虫，这么大个！”

胡圣的表情瞬间破裂，随着一声尖叫，原地跳了一米高，直接窜到了李呈身后：“我擦！我看见了，好恶心，你们谁，快快快踩死它！”

“那么恶心你怎么不踩。”

胡圣理直气壮：“我怕啊。”

李呈探进脑袋：“我怎么没看见。”

“那那，就那。”胡圣给他指。

这回看见了。

李呈同他们一块发出低呼，几步迈进去：“这么大个儿，变异了吧。”

说着竟给捏了起来。

胡圣连连尖叫，不留神撞了个人，回头见是一块来的同事，好像是叫林序什么的，胡圣记不清了，他现在满脑子只剩下李呈和他的大胖虫。

怪叫一声，窜到对方身后，借他的身体做遮挡，对李呈喊道：“你别，你摸了这玩意以后绝壁不能再摸我了！”

李呈站起来：“我没事摸你干什么。”

“这是什么？”林序炀往前凑了凑，问李呈：“你刚说它怎么了？”

“变异了。”李呈把手举到他面前：“你们没见过电影吗，这叫基因变异。”

“什么电影？”

“哥斯拉。”科普时不小心瞥见了对方的手机屏幕，一闪而过的字幕让李呈不由蹙了眉头：“你在干什么？”

“我吗？”林序炀抬高手机，将镜头对准李呈：“我在直播，来打个招呼吧。”

他是网红转型的艺人，每天到点开播，粉丝可以说是他们之中最多的。

李呈对直播没好感，记着上回被挤兑，阴阳上热搜的那句“男人去哪了”，暗戳戳在心里哼了一声，拿着捉来的虫跨出去。

胡圣退避三舍，又忍不住问：“你带它去哪？”

李呈停在他面前，说出的话简直比山里的气温还要冰冷无情：“烧烤。”

“这玩意能吃？”

屋里的女孩儿走出来：“你刚还说它会变异成哥斯拉呢。”

见胡圣满脸警惕，视他为妖魔鬼怪般的望着他，李呈忽地将手一伸，说：“大补。”

“你快别恶心我了！”胡圣避开：“哥斯拉是日本怪兽，它有它的责任和义务，你快拿走，别耽误它长大了做英雄。”

“这离它家乡远着呢，你想让他尽义务就得带它搭飞机。”远远听见小吴在前头叫他，李呈扔了虫子，随口说：“送你们了。”

前头正放饭，他闻着香味找到小吴，见他拿的和别人都不一样，不是节目组的盒饭，而是自热火锅。

“我带的。”知道山里条件不好，节目组有心无力，小吴出发前扫了附近好几家便利店，什么方便拿什么，那么大个行李箱，衣服仅仅占了一半，剩下几乎全是吃的。

棚子还没搭起来，没合适的桌子让他俩坐着吃，小吴就去隔壁借了两个板凳拼在一块当餐桌。

抬头就看见李呈直勾勾地望着他，不像感动，像图谋不轨，不由警惕：“你干嘛？”

李呈吸了吸跑来时吹红的鼻头，矜持道：“其实我是同性恋。”

小吴先是一愣，接着将脑袋快速扭了个来回，见两边没人才舒了口气，压下声音同他说：“你小声点，要是让薇姐知道你录个节目给自己录出柜了，她一定会发疯的。”

李呈夹了块牛肉：“像你这么贤惠的男孩子现在不多见了。”

“我是你助理，这是我分内的事。”

李呈唔一声，目光游移在小吴脸上，嚼着竹笋，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是同性恋吗？”

小吴愣住。

“我父亲一直想我找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可我最近发现自己好像是同性恋。”李呈苦恼道：“贤惠的男孩子可不好找，你如果……”

啪！

李呈低头看了一眼，提醒说：“你筷子掉了。”

小吴含泪道：“我的工资是王总发的！”

“我知道。”

“我的实习章是王总盖的！”

李呈挑出一块毛肚，一边嚼一边等下文。

“我们不能这样！”

“哪样？”

“就，就你说的那样。”

李呈咽下嘴里的东西：“可我什么都还没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小吴豁出去了，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将心一横，同他说：“你别想了，我们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