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慈航已经走出几步，忽然听到有人叫“纪三洲”，僵直着身体，蓦然回首。

被叫做纪三洲的那个Beta傻乎乎地站着，别人甩甩他的胳膊，他就跟着晃一晃，像个伶仃小木偶。

慈航第一次见到纪三洲的时候，就觉得他又瘦又小，是他的玩具箱里灰不溜秋的小木偶。他的玩具换了好几茬，小木偶太小了，根本不占地方，所以一直被留着。

纪三洲也是一样，慈航身边来来往往有那么多的小朋友，只有纪三洲走过来，小小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他怎么一直不说话呀……

刚才他根本没注意那个摊子的摊主长什么样，只从他的喋喋不休里提取关键词，没用，划走，找寻下一个有用的目标，尽快完成任务。

却不想，他差点就错过了和纪三洲相认。

“你是纪三洲吗？”他问。

纪三洲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如梦初醒地“嗯”了一声。

“我是慈航。”他说。

纪三洲的眼神里出现了些许困惑，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一样，点头道：“我知道，你是慈航。”

知道了，然后呢？

时隔多年，再次遇见，不觉得开心吗？

说好了要一起庆祝生日，说好了只和彼此做好朋友，说好每个礼拜都给对方打电话写邮件，你还记得吗？

慈航有些着急，正想再说什么，就看到另一个Beta突然挡在纪三洲的身前，“学长你好，你是找纪三洲有什么事吗？还是他刚才说话得罪了你，他这人就是这样的，心直口快，嘴上每个把门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慈航还一句话都没说呢，这个Beta就替纪三洲说尽好话，还主动将他护在身后。

看来只有我把你当成了唯一的好朋友，只有我会一直期盼着你的消息，等着你来找我……

慈航感到失落，期待已久的事情落空，只剩他抱着一颗真心等在原地。

他垂着眼睛，不再敢看纪三洲，“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学长……”纪三洲这么叫他，其实心里也很虚，是他跟踪对方被发现了吧，人家给他留了面子，让他主动承认……

“我其实。”纪三洲顿了顿，没想到再张口时，慈航就被同行的那两个Alpha喊话。

“你过来听听这家店行不行，创意沙拉，用的都是从学校附近农场采摘的有机蔬菜，还跟农场达成了长期合作呢。”

慈航深深看了纪三洲一眼，有阔别多年的欣喜，也藏不住发现对方已经将自己彻底遗忘的失落。

“他什么意思啊？”邝子俊眯着眼睛，反复揣测。

慈航走后很久，两个Beta都没明白过味儿来。

“不知道，”纪三洲将没卖完的香水小心翼翼地收进纸箱，试图分析，“他一直问我记不记得他，难道是有什么王子病？”

邝子俊点点头，“估计是你的表情太欠揍了，他想要搬出自己的身份来吓吓你。”

“嘁，”纪三洲不屑道，“我长得这么有亲和力，怎么可能欠揍？我爷爷说了，我是他见过的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孩。”

“那我还是我爸我妈心目中的绝世容颜呢，这么比根本反映不了现实好吧？”

纪三洲掏出手机，反复观摩着前置摄像头里的自己，黑眼圈有点重，下巴太尖了，显得脸颊有些憔悴，“那也不至于很欠揍吧……”

.

另一边，终于确定了作业选题，三个Alpha往宿舍区走。

AO有别，男女也有别，所以他们学校干脆将所有Alpha集中安置在校园的最西侧，BO在校园东边，以防敏感时期出现什么意外。

慈航一直跟在那两个Alpha身后，神色凝重，全然没有确定选题的喜悦。

也对，即使这份作业搞砸了，慈航也依旧能稳坐全系第一，他有什么好操心的？

“那个，他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啊？”身高较矮的Alpha对酒瓶底眼镜的Alpha说悄悄话。

徐运砖头看了一眼慈航，又战战兢兢地转回来，“是没什么异常，但是他白天为什么那样啊？”

“精神压力太大了吧，或者是易感期快结束了，心里比较脆弱？”小不点Alpha推测。

徐运扶了扶眼镜框，“不是吧，咱们都能克制的，他的信息素等级那么强，就快送去申遗了，连这点小情绪都控制不住？”

小不点撇撇嘴，不想承认对方是对的。但总归那个总是无懈可击的Alpha终于在今天下午的课上露出破绽了，让自尊心极强的他暗自开心了好一阵，只恨当时自己太震惊了，没有顺手拍段视频……

“可能，天才有他们自己的烦恼吧！”小不点高高挂起地点评，心里开心极了。

这夜平平常常，天边有一轮浅月勾着，微风吹散浮云，在墨蓝的夜空上凸起灰色的片状，像是一只只淡漠的眼睛。

它们眨巴眨巴，和地上的慈航面面相觑，“再见到纪三洲，你开心吗？”

“今天课上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你要怎么办呀？”

慈航不知道。

自打上了小学，慈航就是别人交口称赞的顶级Alpha，他比寻常的Alpha都要优秀，都要结实，都要冷静，背靠慈氏这棵大树，他的起跑线已然接近很多人奋斗一生的终点。

施加在他身上的期望很多，他只是按部就班地走，也没有特别努力，很轻易就超预期完成了。

他变得冷静，淡漠，觉得一切好像不过如此，人们赤/条条地来，又赤/条条地走，船过无痕，什么都留不下。

很多人喜欢他，很多人羡慕他，他觉得都不过如此，不值得开心，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只是，今天下午，平淡的人生终于在今天下午开始慢慢被打破。

像是有人突然敲碎了罩在他身上的壳，有阳光从裂缝中渗透进来，让习惯了黑暗的他瞬间无所适从——

事情发生在今天下午的企业管理课上。

慈航坐在后排的中心，隐约感到空气里前排的热恋中的AO信息素正逐渐变浓，刺激着他的腺体。

往常这样浓度的信息素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他的身体变得异常敏感纤弱，明明不是易感期，却像把易感期后期的不安与焦虑无限放大，总在出其不意的时候跑出来折磨他。

就比如现在，稀薄的信息素刺激着他的腺体，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的腺体也开始分泌信息素，与这细微的力量做抗衡。

强劲的曼陀罗花香信息素与酸臭信息素在空气中对撞，结果就是，慈航哭了……

没错，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向不苟言笑的Alpha竟然在全班五十五位同学的面前情绪失控，潸然泪下。

侧后方座位上伸出一只细嫩的小手，在他的桌面留下一张纸巾，Omega关切地问：“慈航同学，你还好吗，你怎么了呀？”

慈航咬紧嘴唇：纳了闷了，他怎么知道啊。

“——您的这种情况相对少见，”VIP诊室里，资深的腺体科医生一脸严肃，“请问您听说过一种叫作‘伤心乳/头综合症’的病吗？”

慈航眉头轻蹙，直觉荒谬。

“有相当一部分人群会在无意间触摸到自己的乳/房部位时，产生一定程度的消极反应，包括悲伤，愤怒，焦虑，抑郁……”

他倒是听说过这种病症，只当是猎奇的知识科普，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您是说，我有这种病？”年轻的Alpha微愠，下意识将双臂挡在胸前，“我的乳/房没有问题！”

“问题出现在您的腺体……”医生耐心地向他解释，“您的问题与这种病症的成因相同：每次分泌信息素，大脑负责感知哀伤的部分就会被触发，变得兴奋，您才会出现不受控制的流泪、悲伤的反应。”

医生端着一颗大脑模型，用笔头在上面圈出一块，“就是这里，是负责感知情绪的杏仁核出了问题。”

“那怎么办，能治吗？”一旁陪同问诊的总裁助理问。

“可以，不过收效很慢。另外，所有作用于脑部药物都带有一定的副作用，常见的有厌食和失眠。”

苏助理直接拒绝：“不行，小慈少爷本来就有睡眠问题，吃了药恐怕就更睡不着了。”

“也有可能没有副作用，或者出现其他症状，这个要因人而异，”医生面色凝重，“考虑先吃一个疗程看看吗？”

想起自己在全班同学面前痛哭失声的样子，慈航心有余悸，失眠就失眠，总好过情绪失控，丢了面子。

“好。”

浮云彻底遮住月亮，月光成了地面上幽冥的影。慈航没关窗户，微凉的风吹进宿舍，彻底驱逐了他的困意。

他吃了药，将自己裹进纯白被子里，开始思考这场怪病的成因。

说是这样，可不知不觉间，他的思绪又跑去今天经历的第二个情绪转折点，他想起了纪三洲。

小小的Beta长大了，手和脸颊都大了一些，可看起来还是很稚嫩。

一张嘴就说个没完，这一点倒是没变，慈航仔细回想，那支香水品牌好像是他们家的。

叫什么……灯？

好陌生的名字，以前从来没听他提过。不过就算是纪三洲提过的事情，信誓旦旦许下的诺言也都落空了。

他分明有了新的人生，新的烦恼，慈航只是他童年的不值一提的玩伴，早就被抛之脑后。

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慈航早就做好了被忘得一干二净的准备，可是真的面对现实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很失落，甚至觉得又愤怒又委屈。

这些情绪逐渐盖过重遇纪三洲的欣喜，慈航决定，不再主动找纪三洲相认。

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了！

纪三洲只是一个Beta而已，没什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