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江逸年刚张嘴要说什么，结果一个你字刚说出口，就听见门外面指纹锁开锁的声音，有人要进来？

沈筠即刻就反应过来，推着江逸年往进门口的侧边角落躲，那里是视角盲区，沈筠进来的时候注意过，从外面一下子推门而入是看不见他们那个位置的。

两个人躲避及时，刚刚在角落站定门就开了，进来了一个人后又关上了门，视角盲区是双向的，沈筠在对方走到中间光屏的位置，才看清楚来人是个身型清瘦的年轻姑娘，一身白衣穿得很是干练专业，就是这背影……总感觉很眼熟。

等这个姑娘转过身来，露出脸的时候，沈筠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在不久之前，沈筠见过她，在洛斯星的修理店，她带着破碎的话筒来找他维修，虽然那时候她一直带着口罩，但这双辨识度十足的眼睛沈筠不会认错。

此时此刻和他们同在一个档案室的人，就是丹凤眼季舒言，或者说，不应该叫她季舒言，她有自己的名字，也有自己的身份。

她来档案室似乎是来查什么资料，很快就离开了，角落地方不大，尤其是挤着两个男人，江逸年准备离开时发现沈筠还站在原地。

“怎么不走了？”

沈筠看向门口的方向：“刚刚那个人，我好像认识。”

江逸年眯了眯眼睛：“我好像也认识。”

“什么？”

“她不就是季舒言的那个经纪人，好像叫……鹿尔？”

沈筠对鹿尔的长相没多大印象，毕竟后者与他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里，她总是带着能压住自己半张脸的鸭舌帽，且当时的沈筠重心在季舒言那里，并没有多注意她，所以江逸年这么一说，沈筠突然觉得他似乎漏掉了许多细节，他试探着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走路的模样，”江逸年顿了顿，“她……有点顺拐。”

“……”

见沈筠突然不说话了，江逸年说：“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她？”

“你有办法？”

“边上就是会客室。”

江逸年说完，拉着沈筠走出档案室，走进了旁边的会客室。

会客室进门有一个巨大的光屏，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头像，头像则都是这家公司的员工，这大约是个自主式约见的模式，选择谁的头像，那个人就会到会客室来接见想找他/她的人。

这样的方式，只要记得对方的模样，哪怕是不知晓对方的名字也可约见。

沈筠和江逸年运气还不错，在光屏上划拉了两下就找到了他们想找的人，所幸对方也并没有别人约见，此刻是空闲的。

点开头像后出现了名字以及她担任的职位：设计师，戚然。

【请于会客室E03号等待，设计师戚然稍后就来。】

光屏上跳出了这一行文字。

她就是设计师戚然？

所以那个所谓的丹凤眼季舒言以及经纪人鹿尔，真正的身份是参与制作仿生人季舒言的设计师？

……

戚然是在约莫十五分钟后来的。

这间E03会客室很小，最多就只能坐下四个人，在戚然进来以后，会客室变得满满当当。

戚然从看到江逸年和沈筠开始，眼里的震惊和疑惑就没有停下来过。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

戚然一坐下，江逸年和沈筠就同时开口，她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长舒了一口气，身上白色的工作服随着她泄气的动作有了褶皱：“……是好久没见了。”

“可以的话，我想听你自我介绍一下。”沈筠说。

他此时此刻思绪烦乱，面上不显，只是右手不自觉地捏着左手手腕。

“我叫戚然，这是我的本名。”戚然垂下眼眸，又叹了口气。

“我们两个都见过你另外的身份，也可以介绍一下吗？”江逸年坐在沈筠右边，和沈筠心烦意乱形成对比，江逸年自在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倒是放松得很。

“舒言在洛斯星时期的经纪人鹿尔，还有伪装成舒言去修理话筒的，都是我。”

“可你，是有自己的生活的。”沈筠说。

“经纪人算是公司阶段性的外派，算是工作，不用原名也是公司的安排，不过就算没这个安排，我……”戚然听到沈筠这句话，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我也想多看看舒言，哪怕……她早就不是她了。”

会客室没有窗户，只在最顶上安装了一个智能排风扇，轻微的启动声成了戚然讲述她和季舒言之间事情的背景音。

“我和舒言，是七年前认识的。”

七年前，戚然和季舒言作为同一批新员工进入了第二次。

说来也是巧，她们两个身高身型差不多，说话声音也差不多，总是被人认错，不过她们并没有因此疏远，反而变得更加亲近，季舒言性格开朗活泼，戚然沉静内敛，这样互补的性格让她们在工作上也成了好搭档。

天纳星以制作仿生人出名，故在该星球上这类型的公司比比皆是，彼时的第二次不过是个不超过二十人的小规模公司，在一众制作仿生人的公司中，没什么出挑的地方。

“五年前，我参与了一个项目，如果我知道那个项目会导致舒言丧生，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舒言和我一起参与。”戚然垂着眼眸。

“五年前？”沈筠捕捉到关键词。

比个二集团就是在五年前制作出了和江逸年一模一样的仿生人，所谓拥有很强的自主意识在江逸年的复印件制作出来后成了最大的噱头。

果然，戚然下一秒就提到了：“比个二集团那时候制作出了一比一复刻的仿生人，好像叫等原仿生人，这种仿生人是原主存在的基础上又做出来一模一样的，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也因此收到了许多的关注，我们公司的领导在其中找到了商机，但是比个二集团垄断天纳星仿生人这个行业许多年，等原仿生人又是他们最先制作，很难再次创新，而且在我眼里，我不认为这样的仿生人有多好，哪有人愿意在自己明明还活在世上的时候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出现。”

沈筠和江逸年在戚然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对视了一眼，这个话题在前不久，他们两个当着复印件的面，讨论过几乎一模一样的。

“后来呢？”戚然说话的时候语气略有落寞，沈筠时刻注意着他的情绪，就连问问题都是压着语气。

“制作仿生人，需要被制作人的模样外形，但如果仅有这些，只能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假人，要想制作出最接近原主的，还需要他/她的记忆。”戚然说，“已经故去的人，提取记忆很简单，植入身体的通讯手环芯片会自动保存主人这一生所有的记忆，取出手环将其植入仿生人中即可，但……”

“但，这仅仅只针对已经故去的人，手环在主人还活着的时候，记忆属于待保存状态，是没办法完全不缺失地被提取出来。”

这话是江逸年说的，他一说完，原本一直低着头戚然倏然抬眼，接着又垂了下去：“是，人在活着的时候提取出完整的记忆，才能做出等原仿生人。”

“那么，季舒言是怎么离开的？”

沈筠其实一直在有意避开提到季舒言的死，如果不是线索查到了这里，他其实不愿意让面前这个失去挚友的姑娘再次提起曾经的失去。

旁边的江逸年也看出来了，所以这话，他代替沈筠说了。

“在公司陷入焦灼的时候，在整个项目几乎中断的时候，是舒言主动提出，提取还活着的人记忆来制作等原仿生人，她……还说愿意自己来做这个实验，我不知道比个二集团是怎么把等原仿生人做出来的，我只知道他们的设备技术绝对优于我们公司，所以我……我不乐意她冒险，还跟她吵过架，舒言性子很倔，她做好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劝得动，包括我。”

“所以，季舒言是因为提取记忆时操作不当而意外去世的？”江逸年通过戚然话分析。

“是，其实那天起初一切顺利，后来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就……”戚然的声音逐渐哽咽，以至于后面的话都说不下去。

会客室很安静，江逸年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季舒言，对方接过，说了句谢谢。

沈筠和江逸年没有再问其中相关细节，待戚然平复好心情，沈筠才问她：“那，季舒言后来为什么会以月神星歌手的身份出道？”

“舒言家里只有一个爷爷，你们都知道的吧，我不想把舒言早就离开的事情让老人家知道，也……也想让自己有个念想，所以我原本的打算，是自己找一家仿生人公司制作出一个舒言的仿生人来，为此我去到舒言实验失败的那个实验室，将舒言残留下来的那些记忆重新提取，这个行为，被我一个同事看见了，上报到了公司领导层。”

说到这里，戚然突然停下来，顺了口气才接着说下去。

“不知道公司领导是怎么想的，说愿意出材料和实验室帮我制作舒言的仿生人且不收我任何费用，当时的我一直沉浸在失去舒言的恍惚中，就答应了，名义上是设计师，但其实我参与了全程的制作，可是没想到，舒言的仿生人才刚完工，就被带走当了工具人，给了她另外的身份。”

“是谁带走的？这个你知道吗？”

戚然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由于记忆不全，制作出来的舒言仿生人和她本人性格差距很大，尤其是被带走回来的时候，不过——”戚然嗤笑了一声摇摇头，“也许是仿生人本就是冷冰冰的高级机器人，没有发自内心的七情六欲，全是程序设定下的产物，她永远没有办法和我记忆中那个鲜活的舒言相比，这也算是我意料之中。”

沈筠：“那她前后两个身份的转换……”

“那时候舒言已经在宇宙有了知名度，月神星被除名，她自然也要修改一个全新的身份，或者说，只是把原来的身份还给了她自己，她本就是洛斯星人，且唱歌一直是她的兴趣爱好。”

“看得出来，你很珍惜她的话筒。”

“因为那是我送她的，她也一直很珍重。”戚然突然看向了沈筠，“说起来，上次太匆忙，都没来得及跟你说声谢谢。”

戚然话题转的太快，沈筠顿了顿才说：“那是我的工作，不用太客气，不过我也要问一句，当时的话筒损坏得很厉害，如果只是正常的使用，不至于会到这种程度。”

“我的猜测，舒言的身份被修改后，她还被植入了别的程序，变得和从前都不一样了。”戚然说。

“不一样了？”

“从前的舒言是乐观活泼的，哪怕是性子有时候有点急，她的底色是温柔的，仿生人没办法百分百复刻成她，但早期和她本人是像的，对外的差脾气，只是她的人设。”

“修改身份后，完全相反了，对外的人设是温柔的，对内就成了差脾气。”沈筠接下了戚然的话。

“是这样，而且，她似乎很讨厌提起身份转变之前的事情，那个话筒，也是被她摔坏的。”

这点，沈筠亲耳听到过，当时在体育馆里，不知道是谁有意无意，大屏幕出现了季舒言雪兔模样的视频，接着她就在鹿尔……应该说是戚然面前发了脾气，还有，她很讨厌兔子。

沈筠：“恕我冒昧，你当时为什么要假扮她来修理？”

戚然：“我其实没有刻意假扮她，只是当时你见到我一口就叫出了舒言的名字，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总有人会把我认成她，我跟舒言就是因为这个才亲近起来的，所以在那一瞬间，我并不想否认，而过了那一瞬间之后，也不容我否认了。”

问到这里，虽然沈筠脑子里依旧谜团重重，但那些问题的答案，是戚然回答不了了的，他拍了拍旁边江逸年的手臂，示意可以结束了。

“很抱歉让你再提起伤心事，今天多谢你了。”

沈筠朝着戚然微微颔首，接着站了起来，刚打算挪动脚步时，戚然也站了起来。

“沈筠。”

“你说。”

戚然指尖轻擦眼角，抹去不明显的泪痕，正了正语气：“我可能猜到你想做什么，我也许帮不到你，但是有一个人应该可以，麻烦你给我一个地址，我会让他上门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