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

“小牧岚可不能挑食哟！”涘溪紫远看着依旧不愿意吃东西的林牧岚说道：“我知道你只要靠汲取灵力就能活下来，不过你要是想融入人类社会，不学会吃人类的东西那可是不行的呢。若没有食物作为额外的供养，这里的灵力可不够让你活下来的。”

“我不会吃。”思考了一小会儿，林牧岚回答道。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是待在那位大人的身边，那里水草丰茂，灵力充沛，林牧岚根本不需要吃任何东西。但来到这边以后，他已经肉眼可见地开始消瘦了。

“张口，咬碎，吞。你要做的很简单，就是找到自己喜欢的味道。”涘溪紫远笑着回答道。

林牧岚有些无语，他沉默了一下，随后说道：“我不会吃人类主动给我的东西。我也不喜欢被你看到我吃东西的样子。”

涘溪紫远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了起来：“想不到小牧岚还挺矜持啊。那行，厨房里有食材那你自己去做吧。我可不介意尝尝小牧岚的手艺。不过到了厨房你可不要害怕。四喜是一只犬妖，在我们家工作很多年了。”

“这是……妖怪做的？”林牧岚愣住了。

“对啊。”涘溪紫远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我老公也会，不过我不行，因为我不喜欢收拾厨房，只喜欢吃美食。但如果你特别有兴趣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做给你试吃——吃坏肚子包赔。”

林牧岚突然想到那位大人在偶尔捉弄了自己之后也会露出这样有些促狭却无端令人觉得愉快的笑。

见自己的话齐了成效，涘溪紫远神秘兮兮地说：“食物的味道很多的，我觉得算得上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创造了！当然啦，我也可以给你推荐推荐，比如说我们家女儿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青团了。但是年轻人也不能总吃零——”

“好吃。”

林牧岚突然伸手抓了一个青团，随后又下意识地舔了舔手指上沾着的黄豆粉。

“那就好，不过下次我们学会用筷子如何？”涘溪紫远瞪着洒在地上的黄豆粉说道：“我最讨厌浪费和搞卫生了！”

林牧岚愣了一下，随后将目光落在了放在一旁的两根白色的一样长短的小竹竿上。

“对，筷子！”

林牧岚没再答话，只是默默拿起筷子去夹青团。

他认识这个，因为那位大人也经常会用它吃东西。

——

那位大人自称妲己，是一只不知活过了多少年月，修为深不见底的九尾狐狸。

和其他的妖怪们不一样。尽管她并不会隐藏自己那柔软华贵的九条尾巴，但却是用着凡人的模样穿梭在鹿台的高楼旷野之间。

鹿台，是妲己的地盘。

一个灵力充沛的异界空间。

那里生活着各种各样的妖怪，但究竟总数有多少，妲己只是摇摇头，笑着说不知道。

她是那个世界的王。

懒散，任性，无拘无束。

那是林牧岚还很小，还是一只顺着时空通道漂流至此的小黑狐。黑狐罕见，带有灵力的黑狐更加罕见。

在林牧岚脑海中那些短暂的有关于家人的记忆碎片里，无一不带着血腥和泪痕。

在来到鹿台之前，它的家人们已经在无数次漂流和辗转中失散殆尽。而那个原本以为可以当好朋友的人类孩子却也在最后背叛了自己。

当时，它觉得自己只剩一死。

但后来，它只想活着。

林牧岚想跟在她身后，想看着她，哪怕她放弃了狐身终日只拖着那副人类的皮囊。

“为什么要在这美丽的鹿台里幻化出人类的东西？”

林牧岚不止一次地问出这个问题。

它想要知道答案，它执着而认真，尽管别的妖怪都只是觉得它傻得可爱。

“因为人类会构建秩序。”

妲己轻轻地笑，眉眼里的温柔如同最春日的阳光，绚烂却不刺眼。

“但是人类却很可耻，背叛，杀戮，贪婪。永无止尽。还会摧毁他们自己构建的秩序。”

“是啊。”

那天鹿台上的风很大，妲己看似不经意的卷起一根尾巴，轻轻放在林牧岚身边，几乎将他那因为不肯进食，只肯靠着灵力续命而有些瘦弱的身子全部包围了起来；接着又伸出那白若羊脂的玉手轻轻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紫苏桃子放进了嘴里，不紧不慢地吃完之后，她说：“但他们也可以很善良，也能明白勇敢，忠诚，爱护与节制的含义。能做出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并将这些通过他们的文字与歌谣传颂下去。”

“可他们不断地重复，日复一日，毫无长进。”

“有啊。”妲己打了个哈欠，有些漫不经心，“当我第一次去往那个世界的时候，人类还把我当神灵一样崇拜，最开始他们什么都不会。但很快，他们就有了修建这些高楼的能力。虽然也会很轻易地就陷入诱惑之中。可即便是我，也无法让所有的人类都服从于我的意志。而且他们很聪明，善于学习，能够创造出一些非常神奇的东西。”随后妲己又转了转尾巴，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音乐盒，“只要上个发条就能发出好听的声音。还有一个小人在跳舞，我们的妖术可做不到这个。”

可妖术能做到的却比这高级多了。

林牧岚在心里这么想着，但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妲己已经用尾巴拧好了发条，或许是因为年月已久有了磨损，音乐盒的声音并没有那么好听。但她却并不在意只是默默地看着上面那个旋转的芭蕾小人，似乎陷入了一段只属于自己的回忆里。

——

涘溪浅音看了看手机，还是没回信。

昨天晚上将八音盒带回去之后，爸爸妈妈说暂时还不清楚这个音乐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倒是音乐盒里的曲子看起来比较特别，从音针的排列来看，是一首很久很久以前的歌曲。

涘溪浅音要来了谱曲，又自己请教了一个网上的朋友，她和这位朋友是因为一首比较偏门的曲子而认识，两个人对音乐有着一定程度上相似的兴趣爱好。于是就相互加了好友，两人的话都不多，只是会偶尔讨论一些歌曲。

就是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的短信，因为实际上对方有近一年没上过线了。

但无论如何，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涘溪浅音还是给对方留了言。

她想要知道那日在钟殿里，那个妖怪婆婆留下来的八音盒有着什么样的作用或者说含义。

她觉得或许可以从曲子入手。

妖怪留下的东西，并非全都是礼物。

不敢贸然处理，涘溪浅音只好将那个用灰布包裹着的小八音盒带回了家。

尽管这样的状况非常少，但听妈妈说过，会有一些知道当时事件始末的妖怪，在路过钟殿时会突然兴趣大发，想要走进去看一看。只要不是想进去搞破坏，也就没必要拦着不让，甚至如果对方觉得有必要的话，还可以代为讲解一下。

毕竟有些事情本不该被遗忘。

但是那个林牧岚。

涘溪浅音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变化，但她的心里却有了一丝隐隐的不畅感。不知道爸爸妈妈究竟是什么想法，明明知道它是妖怪，竟然还让他返回了寒武学院。

她原本是以为，就像过去偶尔会捡到一些受伤的小妖怪一样，爸爸妈妈在治好了它们之后就会将它们放归山林的。

搞不懂这两位的想法。

思考了一小会儿无果，涘溪浅音放弃了。

——

“很抱歉。是我找错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吴烬第十次说出了这句话。

他看了看手中的信感到有些不安。

他从出生起就一直跟着爹娘住在一个小村子里，村子里人人都认识，大家都非常和善，对于自己的爹娘更是十分尊重。

吴烬的爹娘是十里八村远近皆知的神仙伴侣，父亲吴休离儒雅温和，母亲徐姒旖坚强美丽，夫妇二人为人和善，不仅在暗地里保护着那个村子不受妖怪的侵扰；还懂医术，经常施医赠药；甚至偶尔客串老师，去那个只有两间教室的小学教课。

在这样的爱护下长大的吴烬，虽然因为自己身性格的关系不善言辞，但内心却是一个坚强而努力的好孩子。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基因上的影响。

曾有传言，他和主家的爷爷很像。不过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大人物，吴烬也只是一直保持着恭敬的态度。他是吴休离和徐姒旖的孩子，尽管母亲确实是出生于那个古老家族的分家，但也仅仅只有这样的关系罢了。

只是不知道他的父亲和母亲这两个人之中，有谁是路痴？

算了，还是别想太多，找路要紧。

吴烬刚想再找人问一下路的时候，突然看到巷子里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妖怪？！

吴烬立刻追了过去。

尽管他年纪不大，但却因为一直跟着爹娘的缘故算得上是身经百战。

徐姒旖原本是不愿意让宝贝儿子学习这些的，但无奈自己这好大儿在除妖这件事上居然有着完全不输给任何人的天赋，很多大人都看起来觉得深奥的咒法，他却似乎是天生就会，甚至只要看几眼就能凭借着记忆复刻出来。

这种离谱的天赋，即便是徐姒旖想限制也是有心无力。因为就算是本人不想学，其自身原本就有的强大灵力也会引来无数居心叵测的窥视。

于是吴休离和徐姒旖在认清了这个现实之后，就开始教授自己的儿子降妖之术。这夫妇两丝毫不期望自己的儿子在此道上有太大的建树，只盼这个孩子日后能护得自身平安便可。

也幸亏夫妇两对此有着无比清楚的认知，要不然吴烬可能都长不大。

毕竟这小村子就坐落在深山老林里。

深山老林出妖怪，这是常识。

而吴烬也是莫名的懂事，自从他六岁那年和几个同村小伙伴偷跑出去玩，差点没回得成家之后，就再也没这么干过，而是一直尽可能地待在爹娘的身边，实在没事做就好好学习，帮忙做家务。

尽管其实没有人责怪他，就连那个伤了腿的同村哥哥也没有一句多话，反倒非常感谢吴烬小小年纪却救了自己，但他就是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

这小孩天生严肃，对于一些事情甚至有着一种几乎算得上是严苛的责任心。

所以在这种人烟密集的大城市里竟然看到了妖怪。

吴烬觉得自己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