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混沌，积云片片，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直到一道雷电闪过，风雨骤来，似有邪风穿堂过境，门窗轰然而开——
两具人体正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交缠着，女修的身体曲折成畸，她眼神惊惧，正被迫已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迎合身上的青袍男子。
端详她的面容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女修想逃，却一次一次被抓回来，窗外大雨瓢泼，一道道紫色的闪雷争先恐后地从远方赶来，逼近。
体内灵力在源源不断地流逝，料到此刻便是死期，女修狰狞说道：“我就是死也要雷公劈死你们这群青门宗的恶鬼！”
“你我二人双修，何等快活。”男修贪婪大笑，“女子修仙的用途不过如此！他日，我若飞升，定会念得你的恩情，不如就在青门宗缪嵇峰下，为你立碑题字好了！”
“你……真是畜生……”
女修的皮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她黑沉无光的眼珠渐渐暴起，弥留之际，百尺金蛇犹如天网般撒下，一道白色身影御剑疾驰，飞入窗下——长剑嗡鸣贯耳，女修濒死间觉察出冰冷的寒意，这彻骨的寒意钻入她的身体，挤进她的丹田，蛮力地扯住了她的性命，女修顿时五感俱通，再凝神，却见那人手起刀落，男修的脑袋瞬间滚落掉地，她的白袍和束起的黑发在风中纷飞如画。
白影收剑，屋内寒气顿减几分，她用颀长的五指伸进男修的腹部，挖出了一颗血淋淋内丹，她平静地看着指尖的内丹，鱼长戈在犹豫，这丹是服还是不服。
女修抓过衣袍蔽体，对着眼前的女人声泪俱下：“师姐！多谢师姐出手相救，段淑愿以命相随。”
鱼长戈扭过身来，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窗外的紫金雷电，烛火之下才看出她面色有些过于苍白，段淑正想跪下磕头，却看到眼前白光一闪，下一瞬间，师姐以抽剑相抵，待段淑看清她抵抗的到底是何物时，鱼长戈已经被下一道闪雷击中眉心，她吐出一口黑血，以剑撑地，单膝跪下。
段淑惊地抽气，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师姐这是在渡雷劫，若挺过这一道一道的雷劫，那下一步便是……
鱼长戈目中含怒，双眼通红，她看着段淑，一字一句道：“今日我从景六手下将你救下，这内丹本应该由你服下，可我自耗修为将你从鬼门关下拉回来，又因我渡劫飞升精疲力竭——”
段淑猛地跪下，重重磕头：“段淑进青门宗太晚，那时师姐已然上缪嵇峰修无情剑道，今日得见师姐剑道已成□□，段淑已闻师姐为修无情道，已自毁灵根，散尽修为。段淑受景六所骗，虽没有师姐的决心，但今日之势亦如此，段淑被师姐所救，留有性命已是最好，不敢奢求其他。”
“无情道苦，你可愿意？”鱼长戈起身问她。
“我只要飞升。”段淑抬头看向鱼长戈，已红了眼眶。
鱼长戈想起自己初入青门宗的执念，便坦然相告：“我拜入青门宗时，是万千剑修里通过试炼的唯一女修，拜师那日，无人愿意收我为徒，他们告诉我，若要飞升，只能同男修双修。彼时我年纪甚小，独自一人十分无措，可当我抬头——我看到了宗阁最高处为缪嵇留下的梨花木椅，我便道，我要修他的无情剑道。”
面对上千男修戏谑和赤裸裸的眼神，鱼长戈自废灵根和修为，在无数人面前立下决心，绝不做用肉·体依附他人的存在，她感谢缪嵇，更感谢自己。
“我不是缪嵇的追随者，也不是一开始就想修无情道，可这五百年我比谁都虔诚修道。”鱼长戈服下内丹，最后看了一眼段淑，“师妹，修道之路长漫漫，不要误入歧途。”
话音刚落，鱼长戈抽剑飞出窗外，一道一道的雷电劈下来，她的身影引着电光渐渐远去……
*
晨操的钟声在青门宗阵阵回荡，不多时，宗门校场聚满了无数青袍弟子，零星几个白袍弟子抱团在偏僻处，他们各个都眉头紧皱，交谈着什么。昨夜浑沌天气和逼近的雷暴让青门宗取消了晚间操练，但夜过半更，刺鼻的血腥气混合着人肉焦糊的气味充斥整个门宗——临近天明，一具无头男尸在缪嵇峰被人发现，这直接让青门宗上下炸开了锅。
“昨夜，有人上缪嵇峰了。”有人窃窃私语道。
“谁！？”
“上缪嵇峰怎么了？”新来的弟子有些不了解这些人脸上的凝重。
“缪嵇峰设有结界，只有修为散尽的人方可上山。”
“住在上面百年的那个……鱼什么……哎就一执迷不悟的老太婆，当年她就是当众自废修为，拖着一身犟骨上了山。”
“鱼长戈。她叫鱼长戈。”
“你说，那无头男尸不会是她杀的吧？”
“怎么可能？从那男尸的配饰来看，他已进入分神期，已是宗门弟子内不可多得的大修……那妇人不可能有这般能耐。”
“说得在理，无情剑道终归不是正途，缪嵇，只是一个偶然。”
“欸，师兄，缪嵇峰为何要叫缪嵇峰？”
“你傻么，当年缪嵇在他修道的山头飞升，因此那座山便叫缪嵇峰。”
“那缪嵇为何要……创下无情剑道。”
“这，我也不知。”
“不会是他当年为情所伤吧？”
“别胡说！”有人出声训斥，众弟子立刻缄口不言，蓝袍男子眸中情绪复杂，“缪嵇所创皆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这些消息不胫而走，不多时，校场上的所有人都已经知晓昨晚宗门发生了大事。
“可我昨日明明看到了许多雷阵与雷暴，”白衣女子凝眉，“昨日，是有人在渡劫吧。”
话音刚落，她的四周静了几分，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笑声——
“阿律，你知道宗门内最近的一次飞升是多少年前么？”
女子微微摇头，那人道：“是你祖宗的祖宗还在世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昨夜只是雨下的太大。”
“不。”阿律摇头，她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起初雷电就在青门宗环山一带，接着，那雷眼发生了转移——”
“轰隆”一声，一道金色闪电在天空划出一道巨大的口子，乌云奔袭过境，下一瞬息，天空阴霾满布。
“不好，天有异变——”已站至高台上的蓝袍男子赫然令下，“元婴以上修者与我一同御剑布阵！”
霎时间，点点剑光连成一片。
“等等。”
台上白发老人却抬手制止，他捻着长长的胡须，望向天空不断“生长”的雷阵，喃喃道：“景源，这是飞升劫，时间太久，我们都忘了。”
名叫景源的男子眼眶一颤，他盯着头顶的天空，牙都要咬碎，一股阴暗的妒嫉从心口攀爬而出，无数年前他就目睹了他的师弟缪嵇得道飞升，今日，又要见证谁功德圆满！
下一道雷在哪？一切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直到有人发觉，地在晃动。
“它来了，要来了，你们听到了吗？”阿律闭着眼，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听到什么？”
“剑，是剑。”
所有人都紧紧握住自己的剑柄，天空一道电光闪过，阿律猛地睁眼，脱口而出：“是剑的嘶鸣——”
世界好像一下子陷入了无声的沉寂，一道银光破空而出，它的剑身流转着锐利的光，而执剑之人昂起低垂的头颅，她在空中，最后一次绝望地施以术法，结以法印，所有人都为她屏住呼吸。
鱼长戈眼看一道雷就要冲着她的剑劈下来，不知为何，她感知到秉苍剑已是极限，这一次是它最后一次在她的手中舞出剑花，愤郁攻心，她嘶吼出声，用力抛出剑柄，双手大力合十，法力的气波将秉苍震地飞远，鱼长戈屏息以鲜血淋漓的身躯挡了这道雷击。
秉苍，就让我护你一次吧，鱼长戈精疲力竭地闭上眼睛，快速向下坠落。
剑的嘶鸣穿透许多人的耳膜，秉苍飞向它的主人，与她一同跌落在青门宗的白玉阶上。
面对这一具血肉模糊的人身和嗡鸣的佩剑，白发老者慢慢在她面前蹲下，查探她的鼻息和脉搏，鱼长戈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沫，她用手指拂过剑身，感知它的存在。
“她还活着。”老者明白，只要还有一口气，那结局就仍有扭转的乾坤。
鱼长戈的大脑却开始走马观花……
“长戈，你非得做剑修么？”
“你无父无母，发现你时，与你相伴的只有这把剑。”
“你的剑叫秉苍，真是好名字，的剑如此，夫复何求！”
“丫头，我们青门宗没有过女修证道。”
“闯过这关，你就是青门宗第一个通过考核、试炼的女修。”
“你可知，若要飞升，只有和男修双修一条道啊，姑娘，你错修了剑道，也来错了地方。”
“不。”她抬眸，沉声说道，“我要修无情剑道。”
灵根已斩，修为已散，刻骨的疼痛不过如此，那脸上还带着稚嫩的女子擦干嘴角的血迹，隐忍着泪花，一步步向缪嵇峰走去，她望向山顶，觉得这山峰太高，就像她的通天路，她便一步步向上爬，即便磨破了手脚也不喊疼。
我，一定要飞升！秉苍，你也想遨游在堆满云朵的仙界，是吧……
濒死的鱼长戈再次顽强地睁开了眼睛，她都走到今天这步了，绝不可以在渡劫这一步倒下，就算爬，就算拖着残肢，她也要爬上天去。
萧瑟的秋风吹拂她沾血的衣摆，鱼长戈的眼神慢慢聚焦，在无数宗门弟子的目光中，鱼长戈一次次狼狈地挣扎起身，又一次次地跌倒在地，她染血的容颜，飘散的发丝，蕴含疯魔的长眸在所有人的心里埋下一颗野心的种子。
女子的身材略显单薄，却撑起一片巨大的天，鱼长戈就地打坐，费力地吞咽口中的血沫，锁住外泄的法力，她起势结印，再次御起她的长剑，秉苍悬于空中，逐渐结了一层冰冷的霜花，鱼长戈的法术是水系，御水引冰是她的基本功。
天空再次聚起阵阵雷暴，鱼长戈露出狠厉的神情：“既然躲不过此次劫数，那便由我亲手终结！”
她的右手横握住剑柄，左手握住剑刃飞快划过，断掌见骨，鲜血泂泂流出，鱼长戈的神情几近走火入魔，她丹田发力，引出体内的精血，秉苍颤抖着饮下主人的精血，剑体逐渐变得通红，鱼长戈将额头抵住剑身，轻声道：“秉苍，请再一次与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