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景源的剑“咔嚓”一声掉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鱼长戈，“她竟然以血侍剑，师父，她她她……不想活了。”

剑者最后的大杀器，便是人剑合一，以身侍剑，剑损则人残，剑毁则人灭，可即便剑身完整毫无残缺，剑者也会因巨大的反噬痛苦不已。

但不是所有的剑都和持剑者有着这样纯粹的情感，剑拥有剑灵，不是所有的剑灵都和剑者平起平坐，剑灵和剑者需要在经年累月的时光中培养感情和默契。

很多人的剑灵都是被驯养的状态。

老者不语，只是灼灼地看着鱼长戈，何为剑者，道心，剑心，决心，野心，缺一不可。

这百年来，兴许唯一的剑者只鱼长戈一人，老者摇摇头，嘲笑自身的迂腐和愚笨，他教不出这样的剑者。

鱼长戈再一次提剑，直直飞入云霄——

不管这是不是天道的考验，鱼长戈都要和它战个明白。

抱着这样的决心，鱼长戈使出无情剑道中的剑式，秉苍在她的手中冰凉又滚烫，当一道粗壮的紫色闪电劈头盖脸地袭来时，鱼长戈手中的剑如泣血的野兽般死咬住闪电的脖子，虎口被震得断裂，她死死不肯松手，电光之间，秉苍突然施以惯性，又化作无数根细长的剑，蓄势待发一样紧紧包裹住鱼长戈的身体。

“啊啊啊——”她宣泄着内心的痛苦和压抑。

空气再次流动，鱼长戈引出无数冰针，巨大的推力让它们极快地飞了出去，而秉苍也猛地扎入电光之中，“嘭”地一声，双方交汇，鱼长戈没有退缩，秉苍也没有退缩，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鱼长戈看到冰针和秉苍在自己眼前和电光一同爆开，如同夏夜里的纷飞雨幕一般，只是，雨落地会积起一滩水，而秉苍落地，会重塑自己的剑身。

缪嵇的无情剑道又一次在鱼长戈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能体会生命的真谛，缪嵇如此，鱼长戈如此，秉苍亦如此。

鱼长戈的发丝拂过剑刃，秉苍泛起冷白的光，映着天上被白云推挤着的乌云，阴霾散去，它钻回鱼长戈身后的剑鞘，沉默着诉说自己的胜利。鱼长戈终于呼出一口长气，她笑，笑得癫狂，她束起三千发丝，卷起破损的衣袍，她回首看着四周的青门弟子，高声道：“吾叫鱼长戈，师承青门宗孽徒缪嵇，修得是无情剑道。”

“青门宗，不过尔尔。”

此话一出，鱼长戈看到许多人已有了拔剑的趋势，她站在最高处，俯瞰众人：“来啊，与我一战！”

不需用剑来威慑，她的眼神里充斥着杀伐果断。

无人敢上前，鱼长戈讥笑一声，背手飞向金光大开的云霄之中，飞升这日，鱼长戈心道，她要前去天宫亲自给缪嵇行叩师礼，至于缪嵇是否接受，鱼长戈并不在乎，她心情颇好，以血侍剑的疼痛也可忽略不计，缪嵇的喜怒哀乐，鱼长戈已然抛在脑后。

直面缪嵇，他可能都不知道有鱼长戈这个徒弟，毕竟，百年前，鱼长戈拜师时，缪嵇已不在人间，鱼长戈心里认定，自己拜了，学了东西就好，其他的……且先放在一旁。

鱼长戈飞升这日，恰逢仙界元尊登基仪式——

无数琼楼玉宇掩于仙雾之中，层层叠叠，檐上明灯蔓延至日月尽头，仙宫上下更是张灯结彩，无数金银珠宝，美玉宝器堆叠殿中，乐师奏乐，丝竹之声悦耳怡情，更有婀娜仙子，碧空飘荡，缠绵妖娆，共贺祥霄。

美玉为阶，黄金为杆，元尊身披凤凰翎羽金白袍，头戴镶玉金丝冠，这金冠做工华丽且繁缛，压在头上，定让人叫苦不迭，元尊却始终姿态如一，挺拔如松，众仙皆匍匐在地，恭迎他一步步从殿前而来，登上九九八十一节玉阶，再掀袍入座。

缪嵇长身而立于殿门前，他抬眸看向那宝座后的虚无之境，眼中划过一丝不可名状的情绪，试问天道，千年日夜叩首求变，今日所得，是解还是劫……

众仙再次恭迎，缪嵇回神，一步步向前走去，恒元已化虚数载，皈依入境，此后，缪嵇更加沉默寡言，常在归虚阁盘坐如石，无人知晓他心中所想，无人知晓元尊之位为何是他。

缪嵇身上的衣袍和头冠似乎太重，他走得极慢，却无人敢上前催促，缪嵇终于登上白玉阶，青州凤凰昂首而鸣，南海游龙潜水东渡，五界繁花皆在一日展开笑颜，人界颂起悠长的祝歌，妖魔两界观天析变，奈何桥边无数冤魂怨鬼入了轮回……

缪嵇的耳中听到了熟悉的鸣叫，他看向青州的方向，像是在遥望那只凤凰，只是这一次，天际又亮起金光，缪嵇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千里之外，他看到凤凰向天宫飞来，他呼吸一滞。

“元尊，请入座。”星君上前提醒，缪嵇却不肯入座。

“元尊，请入座——”众仙再次匍匐恭贺……

天梯之上，鱼长戈手脚并用，一路攀爬，不知为何，她每登上一节台阶，就感觉身上的痛楚更加重一分，她没有回头向下看，不然就会看到一道长长的血痕通向人间。

鱼长戈忍不住质问，为何她的飞升之路就这么艰难，她在古籍上看到过，很多得道飞升的修者渡劫之后是直接飞向天宫的，但是她不是，她颤颤巍巍地爬台阶，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鱼长戈感觉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她疲惫地昏睡在阶上，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鸟叫声唤醒，当她听到这声鸟叫时，她的血液都在为之沸腾，她身后的秉苍也铮鸣出声，鱼长戈的眼眶渐渐湿润，一股难言的绝望在她心底蔓延。

身上的伤口疼痛如野草疯涨般，鱼长戈的脑海里无端出现自己的骨肉被碾碎、分食的场景，她发抖着，恐惧着快速向上爬，等脑海中的场景消失时，她已经来到了仙界。

缪嵇立于阶上，看那血色女子，身负长剑，向他走来。

缪嵇伸出手，垂在长袍一旁——

鱼长戈抬头仰望，在看到缪嵇的一瞬间，她瞪大了双眸，为何此人与她心中所想如此相像，她从未见过缪嵇的模样，只一次次在脑海中勾画他的模样，阶上的缪嵇容貌更加昳丽，神情疏离淡然，多了几分不容亵渎的神性，没有一丝人味，眸色本应清透明亮却空洞洞的。

她屏住呼吸，感觉眼前的缪嵇并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人，他像一个空有神性的貌美人形傀儡，他身上堆彻再多的珠宝美玉，绫罗绸缎，都不能使他看起来拥有一丝温度。

鱼长戈无意闯入缪嵇受封登基的大殿，却在见到缪嵇的一瞬间，反手握住了她的剑柄，此人不善。

可她克制住了，对着那人叩首行礼。

“五界灵气混沌，飞升至仙界者少之又少，这位道友，敢问师承何处，又姓甚名谁？”

鱼长戈抬头看向缪嵇，缪嵇抬腿向她走来，只是她看不见，缪嵇的手中已握长剑，那是一把无形的长剑，只是未对鱼长戈现形。

众仙的眼神发生变化，鱼长戈敏锐地捕捉，她深呼了一口气，对着缪嵇留下眼泪：“答星君，小仙名叫鱼长戈，百年前拜入青门宗缪嵇峰下，师承师兄缪嵇，修得是无情剑道。”

她话音刚落，缪嵇便停下了脚步。

缪嵇的眼中情愫如水般流动，鱼长戈看着他的眼睛，他慢慢在她身前站定，鱼长戈的心“咚咚咚”地直跳，她的下巴被他隔空轻轻挑起。

他唇线勾起，问鱼长戈：“你说，你师承于我，可我却不知你是谁。”

“这不重要。”鱼长戈垂眸，不和他对视。

耳边响起缪嵇的笑声，下一秒他的笑声戛然而止，鱼长戈感觉他的壳子即将崩碎，提线的傀儡被操纵紧绷，危险如同灰尘一般钻入鱼长戈的毛孔，她的感知是对的。

她看不见，并不代表别人看不见，陈列在两旁的仙人目光如炬，更有甚者开始舔舐尖齿，他们看到缪嵇的长剑就停在鱼长戈的喉咙处，鱼长戈的脸上仍挂着泪痕，她故作可怜地望着缪嵇。

许是鱼长戈的眼泪起了作用，缪嵇的剑离开了她的脖子，可下一瞬息，刀光剑影，鱼长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秉苍背后偷袭缪嵇，而缪嵇则飞快的转身用剑抵挡。

他的长剑泛着金光，鱼长戈的剑泛着寒光，两道剑风不相上下，缪嵇蹙眉，这剑——

鱼长戈猛地抽剑，再刺，她剑招果决非常，一下子勾出了缪嵇远早的回忆。

“无情剑道。”

“没错。”鱼长戈狠狠咬牙，眸中带有厉色，“这仙庭，不是我心中所想。”她望向四周的仙人，只觉得脊骨发毛。

“从一开始，你就想杀我。”鱼长戈的心坠入深渊。

缪嵇不语，只是收敛仙力，用无情剑道的招式与鱼长戈对决，鱼长戈看出他的战意，横剑抵挡，剑光在她的脸上映出决绝之色。

行至今日，档者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鱼长戈不会妥协。

两人愈战愈烈，鱼长戈与之交锋，竟不落下风，缪嵇面无表情使出的剑招一次比一次快且狠，鱼长戈有些招架不住，被逼得节节后退。

缪嵇的剑风再来！鱼长戈被击飞在地，她喷出一口鲜血，又挣扎着起身，缪嵇收剑，低头看她，像是在等她起身。

鱼长戈又爬起来，露出染血的森森白牙：“第十六式，剑过无痕。”

这场对决在考验谁的无情剑术技高一筹，鱼长戈修道百年，手热无比，而缪嵇成仙千年，却未曾忘本。

“再来。”他身上的配饰叮当作响，白金华服和金冠衬得此人高贵无比。

毁灭的欲望在鱼长戈心中溢出。她剑柄一转，虚向缪嵇腹中刺去，却在下一瞬间横过剑刃向他的双眸挥去。

缪嵇提剑抵挡，但还是慢了一步，剑风让他脸出现了一道划痕，鱼长戈得势，自知不是缪嵇对手，便再次以血侍剑，秉苍通体变红，如同变异一般，缪嵇看向鱼长戈的眼神变得笃定。

她全身紧绷，唤出以死相逼的招式，缪嵇后退，她再追，缪嵇预先想要抵挡，鱼长戈却猛地向上一跃，她松开剑柄，唤出手心的生长的冰刃，秉苍如同拥有独立的意识一般仍刺向缪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