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呦，你是不知道——二皇子穿着一身白袍，就走进了那大火炉！那火都烧到他身上了！”
“皇帝的眼睛睁得有老黄牛那么大，还一边嚷着什么人妖殊途的。”
“皇帝哪有这么精神，我不信，我倒是觉得那国师大人压根就不想让二皇子活，好让太子——”
“反了你了！快别说了。”年轻人脸色大变，来不及捂嘴，另外的人又开始七嘴八舌。
“我叔伯亲眼瞧见的，掺不得一点假！奇怪的是，二皇子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皇谕说得没错，他是被妖给蛊惑了。”
几个年轻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驱邪典礼上的种种，那表情飞扬的就好像他们亲历过这件事，不过他们说得倒是没错——
妙机脱下华服，只着一身干净的白衫，用一根束带挽着发，他赤着脚在司煜的指引下走向那口铜炉。
耳边环绕着神神叨叨的呢喃声，视野之内是无数人跳着略显滑稽的怪舞，妙机嗅不到火焰灼热的气息，只亲眼看着火顺着白色的衣角一点点燃到身上。
衣衫如纸页般卷起火焰的褶皱，这火焰很凉，凉到妙机只感觉是一股寒意，他用指尖揩起一簇火焰，体内沉睡的小妖将自己蜷缩的更紧。
“别怕。”
妙机垂下头颅呢喃起低低的咒语，藤蔓慢慢在妙机苍白的皮肤上显现出，黑色的印记仿佛白瓷上龟裂的花纹，长戈不受控制地呻-吟出声。
她听不清妙机口中念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好痛，好痛，痛到呼吸都难。
火焰之中，妙机的双眸也染上了火光，体内两股气被外力挤压，被强迫着争先恐后地往丹田处钻。
这具身体在此刻不再属于任何一个人，在炉门关闭地一刹那，无数人看到那挺拔的身姿猛然坠地，血从妙机的口鼻、眼耳，七窍中流出。
“妙机——运气！”长戈的声音猛地回荡在铜炉中，妙机浑身瘫软，使不出任何一丝气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戈操纵着这具身体起身、打坐。
两人的灵魂在此刻互换，妙机登时置身于黑暗之中，身上的痛感如万千根针一般扎入骨头里，无法忍受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皱在一起；长戈在这一瞬间如同在万米高空中失足般，不停地向下坠落，她被钉在一处无数次坠落般，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让自己加速向下。
空虚和对未知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她瞪大眼睛。
感受不到滚烫了，只有让人发颤的寒，她能听见妙机痛苦的喘-息声，便下意识焦急询问他，可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她觉得隔了一层厚厚的膜。
突然间，她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只是一种熟悉又模糊的声音。
不知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有一双温暖的手颤颤巍巍将长戈拉了起来，
“你做了什么……”长戈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小妖，若只算是论恩情，我也该还你一命。”他的声音逐渐弱下去，长戈没听见后面的话，只依稀听见几个字。
“那天我已……认命。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
“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妙机，你要去哪？！你在哪！”
这种失控感加速了长戈的暴走，它驱使着这具身体在炉内翻天覆地地撞击，它“啊啊啊”地怪叫着，它在空中想抓住什么却也只剩下火焰。
那双手的温度开始变得有些凉，长戈绝望地嘶吼着。
“如果是这样，谁要你的爱！”身体逐渐的开始和自己的灵契合，长戈却越来越慌乱。
那个人好像突然沉睡了，变得没有声息了，长戈的挣扎和嘶吼戛然而止——
“妙机，妙机……妙机！”
蓝蓝的幽火张牙舞爪地向自己袭来，长戈却感受不到痛了，她睁大眼睛，失神地空望着。
突然间，她怪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凤凰你该满意了吧。”
“我活下来了，哈哈哈哈。原来终究是我自作多情，这世间也只他一人愿意救我！”
“从此以后这具身体就是我的了……”长戈猛地低头，脖颈后的椎骨尖锐地凸起，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可自始至终她的眼泪一滴未落。
“可是……”
“可是，”长戈的头往后一仰，声音带着怨念，她的两颗眼珠已经变得完全乌黑，圣洁又邪恶，“你这样做，问过我吗。”
火焰再次袭来，长戈迸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无数黑色的藤蔓在白皙的皮肤下游走、鼓起，仿佛要撑破这幅皮囊一般。
幽蓝色的火焰和黑色的污团对抗起来，无数触手不断地被燃烧又不断地新生，它仿佛拥有着不死的魔力。
凡人的残躯碎裂，它浴血重生，那血液粘黏无比，小妖用触手最后一次抚摸了残存的躯壳——
下一瞬间，它乌黑的瞳孔变得血红，它怔楞住，火焰燃烧着它的所有，它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火焰让它乌黑的身体碳化，不知烧了多久，它的身体变得酥脆了，就要崩塌了，可它还是一动不动。
崩塌之际，火焰渐渐熄灭，它化为一堆黑色的齑粉。
万籁俱寂，炉内已经没了一点动静。
四周一片漆黑，渐渐的，这一方天地里竟出现了微不可闻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听着很虚弱。
地上的血液开始慢慢逆流、聚集，残存的躯壳开始复原，一副血肉之躯将再次显现，就在那躯壳恢复意识的一瞬间——
数道金光从黑色的齑粉堆里射出，那金光实在是太耀眼，逼得那躯壳不得不紧闭双眼。
那眼珠映射的是一只有着无数触手和藤蔓的金色成妖，它缓缓站起身，捞起身前的凡人之躯，它低头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我不要你的施舍。”
“你的东西我还给你了。”
“你的凡身已血洗、重塑，你我二人再无血契可谈。”
这斩钉截铁的话语是妙机清明以后听到的关于她的最后几句话。
有怨恨有叹息有不甘还有平静。
妙机睁开双眼，所有有关于长戈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消失，只在地上留下一颗黑黝黝的、像种子一样的东西。
妙机的心顿时酸涩不以，他无力滑落在地，望着眼前的黑珠子愣神。
刚才的明明是小妖的声音可他可以肯定，但那绝对不是他的长戈！
他不是已经遵循禁书的条例与长戈换命了吗，为什么，她还是会消失，为什么，她会说出那样的话……
妙机愤懑一挥，淡淡的金光不着痕迹闪过，铜炉“轰”地一声崩塌——
众人大惊，抬头紧紧盯着那台上之人，只见他衣衫完好，飒飒于风中，额头亮起金色印记，表情却无比阴霾，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丹田处有一股纯净、充盈的灵气运转，妙机感受到这世上的所有——一花一草一木，他微微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他第一天与这具身体相认一般。
妙机直直地看向台下的司煜，后者唇线紧绷，一副僵硬的表情，待他微微向后挪动一步，那台上之人，赫然一声“剑来——”
“殿下不可！”
“不可？”妙机持剑，轻笑，“既然什么都不可做，就意味着什么都能做！”
下一刻，妙机持剑猛地向司煜逼去。
攻势之快只能让司煜徒手相迎，他被那尖锐的剑锋逼得节节后退，两人的眸子都泛起杀意，司煜的利爪突然向妙机心口掏去。
妙机体内的法力肆意游动，暴涨，他持剑的手腕微微一转，再下劈！直接砍掉了司煜的右手——
血哗啦啦流了一地。妙机地推开司煜，皱眉擦掉剑身上的血迹。
司煜不叫一声，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还是出卖了他，他瞥了一眼地上的臣子众人，又看了一眼台上惊愕的老皇帝。
“殿下……我为您制服妖女，助您法力暴涨，您又……何苦埋怨我呢。”说完，他“扑通”一声抱着残臂跪伏在地。
皇帝颤巍巍地起身，唤了一声妙机的名字。
妙机垂剑，看向老皇帝，他难掩脸上轻蔑的神情，微微摇了摇头，下一秒，他就将剑刃横在了司煜的脖子上。
耳边尽是惊呼声。
妙机垂眸，遮住眼中所有的光，他的眸子一下变得黑漆漆的：“我要杀了你。”
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哥！”聆诘上前一步，他无比坚定地看向妙机，“幽火威力无比，你定是还未清醒。”
妙机不语，只是静静看着司煜，他俯视他，不知为何，司煜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悲悯，他就像一只妙机脚下的蚂蚁。
司煜咬牙，他扬起脸，看着高位者的眼睛，细声道：“是臣的闪失，火炼伤身伤识，殿下您糊涂了，臣看您需要静养几日，方可恢复六识。”
皇帝抬手，抽噎道：“吾的皇儿被妖女害得好惨啊！”
“臣等恳求殿下回明月殿静养。”
“臣等恳求殿下回明月殿静养。”
……
妙机自嘲地笑了，他低声道，只可司煜一人听见：“你想软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