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似微小的变化日日都在发生，不可察觉般晃动着盘根错节的大树，又是一个午夜——
贵妃的宫中传来微弱、细小的呻-吟声。
“娘娘……您放过……我吧，瑾儿……求您……”
细长、尖利的红色护指刺破了少女细嫩的颈子，她饱满、吹弹可破的皮肤有着令人艳羡的粉嫩，垂涎的人舔舔空荡荡的齿间。
“瑾儿，本宫最疼你了。”贵妃娘娘捂嘴咯咯笑着，少女的血液流过指甲与指腹的间隙，印在了妇人涂满腮红的脸上。
贵妃旁的婢女只冷淡地看着这一切，有人眼里已有惧怕之色，忍不住后退一步，却被旁边的人狠狠扯住，那人递给她一个眼神，别动。
贵妃娘娘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忍心看本宫的脸上长出一道道细纹么？”
“本宫最近老得好快啊。”
“娘娘，”瑾儿摇头，开始后撤，整个人都十分抗拒，“瑾儿只想……活着。”
换句话说，只是你脸上的一道纹路，我就要为你付出我的生命吗？
“活着？”贵妃呵呵笑了，“你们的命最贱了，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又能怎样呢？不如成全本宫，本宫只想好好品尝的滚烫又年轻的血液。”
“就像之前几次那样，你不会有事的。”
瑾儿拼命地摇头，她已经明显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她察觉到娘娘心中地欲望完全苏醒，看到一只饥饿的魔鬼，迫不及待地想将她分食。
她已经跑不动了，她恨自己一开始的懦弱，答应了每日的取血；恨自己有一个贫弱的家庭；恨自己走投无路进宫，只求能每年接济家里碎银几两；更恨这世间像她这样的女子命数，轻飘飘的，一条任人宰割的贱命！
于是，她奋力起身，倾尽全力，张牙舞爪地向脂粉鬼魅扑去——她咬住贵妃的脸皮，深深的，不会再松下口。
“啊啊啊啊！”惨叫声刺耳无比。
随着一支簪子扎进瑾儿的颈间，她结束了此生的“贱命”，她的唇齿间却留着吃她血肉之人的血液。
“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脸！”贵妃爬到镜子前，看着脸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一时间变得暴怒不止。
“司煜！司煜，我要见司煜！”
两个宫女立刻动身，贵妃却叫住一人：“你留下……本宫好怕。”
贵妃惶惶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着周身几位死气沉沉的宫女，她喘·息着：“我要活人，我要活人！”
两位宫女互相对视，都看见了双方眼中的惧色。
“我说了！本宫要你留下。”
宫女如提线木偶般转身，看向贵妃娘娘……
这一晚，贵妃的寝宫少了两个活人，多了两具干瘪的死尸，司煜到的时候，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他还未进门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掩住口鼻，皱眉，他只用指尖推开眼前的门，门缝中，那鲜艳红袍的女人口齿都是血红的一片，地上有打翻的碗碟和大片开始干涸的血迹。
司煜留给贵妃寝宫中的宫女安静地隐匿在阴影中，他走进门去，恰好和贵妃的眼神碰上，两个人同时紧皱眉头。
“没用的东西！”
“真恶心。”司煜掩住口鼻。
“呵，你我都是承欢皇帝膝下的贱骨头，何必挖苦对方。”贵妃拿起镜子，端详自己脸上的伤口。
司煜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娘娘骨头真是硬了，皮倒是松了。”
“怎么，这就刺痛你了，”贵妃神色轻蔑，“本宫可不像你，对一个糟老头子这般舍不得。”
“还少一样东西。”司煜眸色沉沉。
“这天下还有你得不到的东西？”贵妃似笑非笑。
“拥护太子登基的精锐部队，东宫上位，还未到时候，篡改命数，让天下大乱，这笔账可是要记我头上的。”
“瞧瞧，你们上面也是如此冠冕堂皇。”
司煜十分厌恶贵妃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开口道：“传闻道，这世间还有一支以一当百的军队，他们军纪优良，各个都是武将之才。不过，他们隐匿在世间的某个角落，只有拿到兵符才能启用他们。”
“本宫的父亲可是将军！”
司煜笑了，哈哈大笑：“几个歪瓜裂枣，仰我鼻息的庸人也配作精良。”
贵妃猛地起身，想给司煜一巴掌，却被司煜狠狠攥住手腕，一时间两人僵持住。
“别忘了，皇帝当初为什么娶那个女人做皇后”
贵妃一下子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杏眼瞪得老大，她咬唇看着司煜，怒道：“找啊，算啊，你不是这天底下最神的神棍么！”
“皇后娘娘凤仪天下，一颦一笑动人心弦，出生时便自带祥瑞，横死时天空惊雷大作，娘娘家被雷劈了个底朝天，本座的脊骨焦黑里烂，您与她的差距，又岂是一个皇后之位的差距，你还不懂么？”
贵妃气得只喘气，说不出话来，司煜轻轻捧住她的脸，为她修复好了脸上的伤口，又语气和缓道：“别气了，你只是个凡胎，好好做你的花瓶就是了。”
“滚，滚！带着你的行尸走肉滚！”贵妃指着角落里死气沉沉的几个宫女。
两人的谈话声伴着腥甜的血液顺着地砖向下流出，渗进泥土里，滋滋作响，黑暗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抬起了头，舒展了腰肢。
童子童女还没有找齐，民间突然兴起一首歌谣——
胖娃娃呀，眼睛大大，皮肉嫩嫩，咕噜咕噜，是谁饿了，
一大口啊，骨碌骨碌，滚下地呀，像皮球呀，是什么呀
是脑袋啊，是小脚呀。
对于这首童谣，司煜没有过多表态，他只是有些疲倦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太子：“恒宇啊，这些事情你要是处理不好，今夜就不许睡觉了。”
“师父，三人成虎，人言可畏，您让学生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恨铁不成钢几乎已经是司煜的常态了，他半天没说一句话，再开口却将两人的思绪拉到了为妙机驱邪那一天。
“你还记得，他出来的时候的样子吗？”
“记得，当然记得。”
“说说看。”
“身体四周有一层淡淡的金光，就好像，不似凡人……”恒宇咬了咬牙。
司煜摸了摸恒宇的脑袋，眼中却是自嘲般的神色。
“去吧，尽你所能去做，为师会一直站在你这边。”司煜送走太子后，在房间踱步，他对着空中施展法力，却发现自己的部分法力像铁一般沉沉下坠，跌落在地上，溅起灰尘。
他紧紧攥拳，究竟是为什么……
是夜，国师召念安进宫。
妇人匍匐在地：“不知国师找念安是为何事？”
“帮我找一样东西。”
“显形镜。”
“您这是——”念安有些疑惑，妙机身体里的妖怪已被离火灼烧而死，坊间传闻，妙机因和妖女勾结，被皇帝软禁在宫殿中不得自由。
“我要找它。”
……
——古籍有言，显形镜是凤凰的眼泪化作。
恒宇并不明白眼下的情况，他只知道自己是万人之上的太子，是将来的皇帝，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骂他，师父斥他，舅舅一遍遍劝诫他，连一个小小的谏官都对他指手画脚。
他看不到师父疲倦不堪的身子，看不到母亲脸上冒出来的皱纹，也看不到舅舅整日的精疲力竭，好像有东西要变了，但他选择了忽视不见。
他只当这群人是嫌他位置还不够高，恒宇有些厌烦了，耳提面命的日子，他厌烦了什么事都要一问再问。
“本宫能做什么错事，本宫是未来的天子啊。”他喝醉了酒，提着剑，一步步朝皇帝的寝宫走去。
“反正父亲你，只是个傀儡皇帝。”
“有司煜就够了，我们两个都一样。”
“儿臣不忍看你苟延残喘，不若，儿臣帮您解脱吧——”
帐外悬起剑影，皇帝像是做一个绵绵不断的噩梦，他挣扎着，粗-喘着，当那剑真真逼到他的脖子上，就要取下他的颈上人头时，他惊醒了。
四目而对，两人都一语不发，恒宇目眦欲裂，欲望跑出紧锁的牢笼。太子当即挥剑——
“哥哥，你在做什么？”
“咣当”一声，恒宇浑身都软了，他迟迟地回头，看见带着浑身脏污血水的妙机一步步向他走来。
他登时瘫坐在地。
从地宫一无所获的妙机拖着沉重的外袍，从阴暗处走到烛火之下，他停在恒宇面前，影子将恒宇笼罩。
“恒宇，你竟敢谋逆行刺！”
“来人，将他给我速速拿下——”
皇帝瞪大双眼，目若火炬，却有眼泪从眼角滑落：“将这逆子给我拿下！”
与此同时，明月殿：
司煜带着几个黑影，猛地踹开正殿大门，夜风登时将整个屋子都灌满。
他环顾四周，喉头滚动，终，他对着空气发问道：“人呢？”
一片搜刮后，却找不到妙机的人影，司煜脸带阴沉地站在院中，身后的几个黑影竟顺着墙壁攀爬，紧紧黏在墙上，伸长舌头，留下贪婪的粘液，竟是魔族的蛛犬。
当机立断，司煜掏出怀中的镜子：“人不在，今夜只能作罢。”
镜子沉默片刻后，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一切都来不及了。”
“……”
“连我都为你低下头颅，恳请你用真火将其在炉内烧死，夫人之仁，是你在给你自己找麻烦。”
司煜反驳道：“谁教他身份尊贵，流的是皇家血脉。”
“那你现在为何又敢来取他性命。”它嘲讽道，“你和他的差距，不差歹毒却差当机立断的狠心。”
司煜没有反驳，他听见它的叹息，又听见它自嘲道：“为你奉上真火，终究是我太蠢。”
如果司煜是妒意，那它又是什么呢。
“有一天，我听见他们的谈话，你跟下三道走得太近了。”它静静道。
司煜脸色微变。
风起，司煜突然看向东方，那个方向是皇帝寝宫的方向，他腾空跃起。
“大人！”一道黑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不好了……太子殿下行刺皇上，被二皇子当场拿下！”
司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太子谋逆。”
司煜头脑发胀，下一秒就要晕厥倒地，他瞳孔重颤，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镜子里的眼睛目睹这一切，无声地笑了笑。
“司煜，我可以帮你，但你要额外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出虚。”
我会给你无上的神力，只要你成为我的傀儡。
玉瓷般的面容渐渐有了崩坏的痕迹，他喃喃道：“凤凰，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好啊，就听你的。”凤凰化作轻飘飘的女声如烟一般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