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将茶水一口喝干是极为失礼的行为。
侍者连忙再将茶满上七分。
同席一位族长跟着喝了一口茶,道:“这鹤峰云针确实是好茶。”
“若非好茶、岂会拿出来待客。”
月沉川笑盈盈地接话,也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遮掩了一下唇畔的笑意。
“……确实是好茶。”
月凌华默了默,垂眼看了下坐在下一位的大兄,指骨托着茶盏,附和了一声。
几句话间,宴席下已经开始唱礼。
侍从将一尊珠光宝气的紫色珊瑚承上来,冲上席间行了一礼,道:“元家献礼:紫金珊瑚一尊,祝清风道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月族老祖微微点头:“元族虽临近东海,但能得这尊珊瑚也实属不易,谢过元道友心意。”
元族长忙起身,抬了抬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其实这尊珊瑚赶了巧,正才收了请柬、发愁该送什么礼,便得了这尊珊瑚,可见是您的福气引得来投,我元族不过借花献佛。”
“……”
“……”
一轮轮唱礼与奉承话过去,不知不觉,炉中袅袅香烟燃了小半个时辰。
月沉川笑容有点儿不易发觉的勉强,坐立难安间,心中有疑窦丛生:梅瘾发作起来先是口舌干燥,而后心跳加快、食欲不振,乃至身体不适当场发作,这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趁着喝茶的间隙,余光不着痕迹地朝聂欢瞥了一眼,只见聂欢神色如常地坐在席间,嘴角噙着笑,偏头同人说说笑笑,看他望过来,冲他笑着眨了眨眼。
“……”
这是办好了?
可怎么到现在还就那么一点反应?!
月沉川喉咙间一哽,一口茶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难受得紧,忍不住眼角余光频频向月凌华望过去,某一次忽然与其对视上。
他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并未将心思放在唱礼上,冷冷地半垂着眼帘,清俊眉眼映着大红灯笼的光,也掩盖不了眸中的异色。
二人目光对视了一瞬,又转瞬分开。
月沉川心中突然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记忆中,月凌华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即使是上次阁中查账闹得那般不愉快、对方也只是满眼失望。
而现在,他眸光很冷,像彻底斩断了那些优柔寡断。
转眼之间,唱礼已然结束,轮到月族小辈献礼,自家一个个小辈孝心一片,清风道人笑容明显更真挚了些。
“老祖、凌华也有东西想请您一看。”
这时,月凌华忽然站了起来,神情肃穆地说:“只是晚辈不孝,献得并非寿礼,却也不得不在此大庭广众下拿出来,以保我月族千年声誉尽量不受族中蛀虫所折毁。”
月沉川:“……”
闻言,他眼皮骤然跳了一下,手指有点紧张地紧握成拳,掌心之中冒出一层冷汗,一顷刻如坐针毡。
“何物?”
清风道人诧异地看着族中最杰出的后辈,就见宴中,月凌华站在那里,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
“老祖、请您看,这是一瓶梅药。”
此言一出,满堂俱是一静,旋即爆发出阵阵低语。
“……梅……梅药?”
“凌华圣者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族中蛀虫又是什么意思?月族里的人搞来的?”
而仇冷霜噌一下站了起来,手一扣翻出巡律府的令牌,直直走上前去,冷声道:“巡律府令在此,请将此物交给我查验!”
月凌华点了点头,将瓷瓶交给仇冷霜,沉声解释道:“据我所知,这梅药并非认知中需要服用的散状,而是清透膏状,只需要接触即可染上梅瘾。”
“此物来自我的干女儿,据她所说是我的兄长,而今的月族族长暗中交给她的,想将其用在我身上,此事事关月族千年清誉,还请老祖、各家族长、巡律府一齐为我主持公道。”
言罢,他向上首的老祖深深一鞠躬。
清风道人长长的白眉凝重地一动,怒喝道:“确实得查,必须得查清楚、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可是梅药。
要是不今日在百族见证下查清楚,得到巡律府的盖棺定论,等到明日、后日,流言蜚语都不知道要将月族传成什么藏污纳垢之地了!
众人皆目光如炬,注视着仇冷霜接过瓷瓶,打开闻了闻,点头道:“此物虽质地并非常见的灰散状,但确实是梅药无疑。”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转向月沉川、聂欢二人身上直打转。
这个贱女人!
月沉川暗中咬碎一口白牙。
当那瓶梅药一拿出来,而聂欢还坐在那丝毫诧异都没有,他便反应过来:自己分明是被她设了套!
迎着四周人或狐疑、或审视的眸光,聂欢盈盈站了起来,走到宴席中央。
“这梅药确实是月族长交给我的,因为我不是干爹的亲生女儿,所以他就想挑起我对干爹干娘的不满,谋害他们,而证据我也有。”
聂欢手一翻,一枚色泽上好的灵玉便缀在手中。
她垂眸,向灵玉中注入了灵力。
与虎谋皮,她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因此早就挑了几句罪证存在灵玉中。
“……两个月后我月族老祖三百年大寿……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在寿宴前找机会两个月将我给你的东西抹到月凌华常接触之物上、不被他发现就行……具体的我会安排好……”
四下寂静无声,只听一道虽阴冷,但任谁都能听出这就是月沉川的声音,在原本一片欢声笑语的喜庆寿宴上回荡。
仇冷霜微微颔首:“我一早便在香炉里发现了雀山木,此物可以刺激梅提前发作。”
众人目光又刷一下望向月沉川。
作为月族族长,他动手脚的机会定然比一个外姓女大。
贱女人!
月沉川心里的脏话都快骂翻了,眸光闪烁,心下念头急转,转瞬间下定了决心:当务之急是不让这梅药的来头暴露!
否则断了那个女人的财路……
想到那恐怖至极的手段,月沉川不禁打了个寒战,索性猛然抬头望向月凌华,眼底积蓄多年的怨恨如淬了毒的利箭,直接承认:“不错!是我憎恨你、所以才费尽心思搞来这梅药!真可惜它没用在你身上、否则我真想看看你染上梅瘾跪在地上求口梅药会是什么样子!”
那双仿佛淬了毒的眼珠,浓黑如墨。
他承认的瞬间,就见仇冷霜袖中的锁仙链如九天惊雷,乍然飞出,锁链闪烁着雷光,冰冷道:“意图欺骗他人服食梅药、当判重刑!”
月沉川反手拔剑一个暴起、本能想反抗。
“不肖子孙!犯下如此大错还不知悔改、胆敢抵抗!”清风道人怒喝一声,重重的威压如狂风瞬至,压得人抬不起头。
月沉川身体猛地一僵,下一刻、锁仙链结结实实地缠上他四肢,女子自其身后一扯锁链,低语一声:“雷光。”
锁链表面深白的雷光一转,月沉川浑身立即抖了几下,佩剑当啷无力落在地上。
制服间,酒水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月凌华看着兄长鬓发凌乱,衣襟濡湿了酒水,手脚均被锁仙链束缚、极为狼狈的模样,叹息一声,低低呢喃道:“我一直知道……”
“呵呵……”
月沉川浑身抽搐,抬起眼,看着这些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眼神或悲悯、或嫌弃的人,拔高了声音,尖声道:“你知道什么?除了知道你抢了我的族长之位、你知道有多少人耻笑我吗?!我只恨没早弄到下在苏未晚身上的毒、在你也出生起便尝到灵纹污毁受人耻笑的滋味!”
砰!
瓷器砸在地上的碎音再度乍响!
苏未晚面色霎时间变得无比苍白,急急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月沉川破罐子破摔地笑了两声:“就是我的好侄女一出生、天生灵纹污毁当真大快我心!所以你们以为你们那个用了魔功才机缘巧合被你们错认的干女儿又是什么好东西?好弟弟、好弟妹,我实话告诉你们、要论合作谋害你们二房这件事可是她先找我的合作!只是我唯一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时候对你们心慈手软!”
“阿欢……”
月凌华一家目光立即如电疾望而来。
第一反应不是狐疑,而是下意识望过去等着她反驳月沉川的胡乱攀咬。
谁知少女只抬了抬又卷又翘的睫毛。
聂欢没有否认,甚至也没有被污蔑应有的恼怒焦急,只是粉唇微微向下一撇,语气怅然若失道:“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干爹干娘和璃凰,不想让你们知道的。”
毕竟像月凌华一家这样心善好骗的人,再难找到下一家了。
“……”
一时间,宾客们噤若寒蝉,心底却是巨浪滔天。
天哪,真假千金、兄弟阋墙、甚至牵扯到了梅药和魔功,这是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惊天大瓜!
仇冷霜掌中紧紧握着铁锁,钳制住月沉川。
又抬眸看向聂欢。
她冰冷地开口:“溯城那道魔道传承是被你所得,你能夺得怜花台是因为传承中有万鬼吞生火,故意落入冰泉也是为了借此从月璃凰那里借火、抵抗它对筋脉的侵蚀?”
女子眸光很冷,虽是问句,但语气已然笃定。